结婚戒指

妻子有白头发了。
我一边拔着她鬓角的白发一边数着﹕“一根﹑两根﹑三根……﹐哈！不少于二十根﹐老婆﹑老婆﹐真的成了老婆了……”
“跟了你都八年多了﹐还能不老？……”妻子说道。
忽然想起再过一个多月就是我们结婚八周年纪念日了，不由得心中隐隐生出一丝内疚﹐是啊﹗在一起近三千个日日夜夜，我给过她什么﹖
恋爱的时候，她就说结婚时啥都不要﹐只想我给她买一枚金戒指﹐她说结婚什么都可以没有﹐不能没有结婚戒指﹐戒指就是爱的象征。
我答应了。
可是那段时间﹐我并没有什么钱。七借八挪﹐凑了一万多块，好歹算是把婚结了。新婚的夜晚﹐我抚着妻子的秀发对她说﹕“对不起！我没有兑现我的承诺。”妻子说﹕“没关系﹐咱家的情况我都知道﹐戒指买不买无所谓﹐反正只是一个形式，只要两人能真心相爱，啥都没有关系﹐从今儿开始﹐咱俩一起努力﹐先把账还完了再说。”
我没再说什么﹐心里却像刀割一样难受。
也就因为还这笔债务，为了今后能有美好的生活﹐我们背景离乡﹐踏上南下的列车，开始了我们的打工生涯。我与妻子约定，等账都还完了，一有积蓄，就先给她买一枚戒指。
幸运的是我们都在进了一家规模很大的纺织厂﹐但是为了节省开支，我们都住在厂里提供的集体宿舍里，并没有在外面租房住，不敢租，因为房租费太贵了，一个月就是好几百块，相当于一个人差不多半个月的工资。工作也很辛苦，我在仓库里做搬运工，每天都十几二十条集装箱要装，一天十二个小时，每个月就两天休息，有时候还要加班，回到宿舍人就累的不得了，有时候澡都不用洗，躺着就睡着；妻子是验布员，相对来说工作还算比较轻松，但是基本上没有坐的时候﹐天天站在机器跟前，对着刺眼的灯光查布，下了班，眼酸腿痛，好不容易休息一天，也只是赖在床上不想动弹。
就这样，日子过了有大半年吧，账差不多已经还完了，我们也渐渐开始有了积蓄。一天﹐我对她说﹕“老婆，再干上他两个月，就能给你买戒指了。”她高兴得不得了，真得像个小孩子。
弟弟考上了高中，而且还是重点中学，我们虽然都很高兴，但新的问题又出来了，弟弟每个学期的学费就一两千块，还有生活费。父亲都六十多岁了，总不能让他老人家再操心吧。我不敢把想法对妻子说，但是妻子似乎看了出来，对我说﹕“要不咱先别买戒指了，省点钱给弟当学费，说不定还能给你们家培养一个大学生呢。”我心里又是一阵心酸，唉，我这个男人是怎么当的，怎么连一枚戒指都给自己的女人买不起。
于是，我们把希望都寄托在了弟弟身上﹐希望他能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光宗耀祖。
至于戒指——当然没买成。
但是﹐希望就像泡沫一样破灭了。
学习成绩一向不错的弟弟突然说他不想上学了。父亲打来电话说，他在学校啥都没学会，就学会了上网，抽烟，喝酒﹐打架。我当时真的又生气，又失望，又不甘心。打电话，写信，我把该说的话都对他说了，该讲的道理也都讲了﹐可是不管用，弟弟就像是胸膛上长了草一样，心完全慌了。就在那段时间﹐我绝望到了极点。妻子劝我说：“他自己也长大了，我们也尽心了，有些问题只能让他自己去斟酌了。”无奈之下，我对他只说了一句话：世上没有后悔药，你不要到时候后悔，那就晚了。
我们还是继续着这枯燥的打工生活﹐但有妻子在我身边﹐我感觉很幸福﹗
可是有一天﹐妻子感觉身体有些不舒服，到医院一检查，原来是腹部长了个包块，还伴有炎症﹐不过问题不是很大﹐但是﹐要先吃几个疗程的药来控制。
当然﹐出门在外的打工生活﹐不可能安安心心地在家里养病。要生活﹐就要有活干。我也曾经劝过妻子说：不如你回家去养病，好了再过来。可是妻子拒绝了，理由很简单：她不想把生活的担子压到我一个人肩上。当时我真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表达我内心的愧疚。我选择了沉默，痛苦的沉默。
于是我们一边上班﹐一边给她治病﹐每月的工资基本上都花在买药上了。
这让妻子很内疚﹐她总是会在我跟前提起﹐说﹕“你看我这病﹐咱俩这一点工资都叫我看病花了。”
每当此时﹐我总有一种深深的自责涌上心头﹐鼻子微微一酸﹐眼泪几乎就要掉下来了﹐说﹕“有病就得治﹐别心疼钱﹐咱还年轻﹐路还长呢﹗”
但是﹐吃药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包块反而越长越大。从发现这个包块到现在两年时间﹐它已经有鸡蛋大小了﹐医生建议需要动手朮摘除。还好，厂里每月都扣我们十块钱医疗保险﹐动手术住院，至少可以报销百分之八十的费用。这坚定了妻子动手术的决心，她说：“这次一定要把病治好，不再拖累你。”
于是，从小到大从没有住过医院的妻子﹐终于躺在了那个令她望而生畏的手朮台上……
庆幸的是﹐手朮非常成功。……住了八天的医院﹐妻子可以出院了。
她恢复地很快﹐有一天﹐她神秘地对我说﹕“这次住院﹐花了六千多块﹐等钱报销了以后你借给我500块钱﹐行不？”
我说﹕“你怎么把我当成黄世仁了﹐钱是咱俩的﹐怎么还说这话了？！……嘿……嘿……
我以为我猜准了她的心意﹐得意地对她说﹕“是不是要买给你买戒指呀﹖”
谁知她回答说﹕“早都不想了﹐有的人有结婚戒指﹐还不如咱这没戒指的过得幸福﹐”她给我讲了一件事﹕“今早上一个同事给我打电话诉苦﹐说她想给她爸妈买一件好一点的衣服﹐她老公都不准﹐为这还狠狠地吵了一架。”然后又说﹕“自我得病以来﹐花了不少钱﹐还没有给我家里寄过啥钱﹐这次﹐我跟你商量商量﹐想寄点钱回去。”
我说﹕“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你还不知道我的脾气﹐这事还用跟我商量么？尽孝道这是应该的……”
她深情地看着我﹐眼中充盈着泪水﹐我想那一定是满足与高兴的泪水﹐于是我也紧紧地拉住了她的手——已经有些粗糙的手﹐心中又泛起一阵幸福﹐转瞬间就被一丝丝愧疚所代替——唉﹗那一枚戒指终究是我的一块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