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蜜拌饭的记忆

如果没有人反对，我认为蜂蜜拌饭是我父亲的发明。
从我记事起，家里就养蜜蜂。放在屋檐下，每天飞进飞出。我被蜜蜂蛰过多少次不记得了。只记得小时候有一年农历七月十四，我们这里的鬼节，我被蜜蜂蛰了两次，一处是指头，一处是眼皮。我捧着红肿的手指放声大哭，一只眼睛却肿得睁不开。那天家里难得吃白切鸡，父亲用鸡腿哄我也没法让我安静下来。那是我关于蜜蜂最痛苦的记忆。
养蜂让小孩子最开心的事就是摇蜂蜜。蜂巢封盖了，正是摇蜜的好时机。父亲小心地把蜡盖割下，放在一个大木桶里，旋转离心器，蜂蜜就这样被摇出来了。孩子们围在旁边，不时把父亲割下来的沾满蜂蜜的蜡盖放在嘴里嚼，满嘴蜂蜜的香甜，直到嚼得无味，再把蜡渣吐出来。听说蜂蛹很有营养，有一次我们央求父亲取了些蜂蛹炒了吃，结果还是吃不下去，不是不够香，而是蜂蛹太像蛆，实在令人无法下咽。
那时候家里穷，父亲养蜂也是为了补贴家用。但是收入微薄。家里常吃的菜是青菜，有时候连青菜都没有。父亲就教我们用蜂蜜拌饭或拌粥吃。雪白的米饭上，加上一勺润黄香甜的蜂蜜，拌匀了吃。父亲这样吃得最香甜，能连吃两大碗，我们也常常这样吃。养蜂人的日子，就这样苦中有甜地过去了。
今年父亲已经六十多岁，仍然在养蜂。去年年末，我偶然从淘宝网上看到那么多人在卖蜂蜜，很是震撼。我对父亲说，要在淘宝网上帮他卖蜂蜜。以为父亲会满心欢喜。没想到他一口就回绝了：“不用，你忙你的，我的蜂蜜我自己就能卖完。”父亲——什么时候都是那么倔强，他是担心会耽误我的工作啊！可我知道他是怎样卖完他的蜂蜜的——把蜂蜜放在摩托车的后座上，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去推销，最远的村子有二、三十公里。父亲认识的人多，相信他的人也多，蜂蜜还真是卖完了。这些年生活越来越好了，买蜂蜜的人越来越多，父亲不再下乡推销，在家里坐等也能把蜂蜜卖完。可是穷乡僻壤，价格实在太低廉。经常有外地的人成批购买，价格低得可怜，一转手卖出去，也不知道赚多少。我心痛父亲的劳动成果啊！
父亲为人耿直。我们家住在一个山区小镇上。有一天他在镇子的小街上，看到有人在兜售蜂蜜，他在一旁观察良久，直言不讳地对卖蜂蜜的小贩说：“你这蜂蜜，连苍蝇都不来舔。”被人揭了黑底，小贩气得直翻白眼。对自己亲手养的蜂，取的蜜，父亲也从不含糊。有一次父亲告诉我，有一个人不了解蜂蜜结晶的常识，硬说我家的蜂蜜是假的，还责骂他。父亲特别生气，那几天他有空就在小镇上转悠，就是为了找那个人理论。他说：“他要是被我逮到了，我一定要当街好好教训他，让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蜂蜜……我还打电话教训了他一顿。”言语间满是胜利的得意。对于自己的劳动成果，父亲容不得别人有半点的玷污。在家乡卖了那么多年蜂蜜，这也是唯一一次被人说是假的，能不生气吗？
后来几经劝说，父亲终于同意我在淘宝网卖他的蜂蜜。蜂场在十几公里远的深山里，为了拍蜂场的照片放在淘宝店里，父亲用摩托车载我去。才出门，母亲追出来，叮嘱我：“你爸车技不好，你可要抓紧啊!”“胡说，你才不好。”父亲有点不高兴，加了一把油，摩托车顿了一顿，好象迟疑了一下，才下定决心，扬长而去，中间还不忘“稍事休息”。我不明白，这么远的山路，他三天两头去照看蜜蜂，他是怎么开的车？唯一能令人放心的是父亲开车比较慢吧。拍照片时，我粗心没戴头罩，重蹈儿时悲剧，刚好又被蜜蜂蛰了眼睛。父亲掏出随身携带的清凉油，小心为我抹上。出山时，他高兴地说：“还好，眼睛肿得不是很厉害。”可那天晚上我一觉醒来，眼睛还是肿得睁不开了。
我们都劝父亲不要再养蜂，家里日子好过了，在家里好好休息就行，可他就是闲不住。也是的，几十年的手艺，怎能说丢下就丢下呢？他也劳作惯了。冬天去山里风太寒，我为父亲买了加厚的棉衣棉裤，可那条裤子他没穿，母亲说他嫌紧了，穿不惯。父亲仍穿母亲买的薄棉裤，就那样风里来雨里去，照看他的蜜蜂。
至于蜜蜂拌饭的味道，母亲曾亲口对我说：“蜂蜜拌饭，亏你爸吃得那么香。我就吃不惯，甜是甜，口感怪怪的。”我呢，比较喜欢蜂蜜拌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