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曾出远门去看海

十七岁那年，我以一分之差，与大学的门槛失之交臂，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当我第一眼见到自己的分数，我的心比针刺还要难受，一个人倔强的从县城步行六十里路回到家乡。
十七岁的路，布满荆棘；十七岁的天空，凄风苦雨；十七岁的心灵，暗淡迷茫。
我愧对恩师，我愧对同学，我更愧对“江东父老”。
在老屋前徘徊了很久，终于鼓足勇气敲响了家门，父母从我的倦容中一下子读出了他们不愿意看到的东西。
善良，纯朴的他们没有责备我，母亲端来用玉米面做的像牛舌头大小的面饼和一碗青菜汤，咀嚼着母亲做的面饼，虽然没有学校的饭菜可口，可以照出自己的影子，但我还是看到里面有两个荷包蛋，我知道是母亲对我特殊的呵护，她知道她的儿子不会辜负她的期望，一定是有他自己的原因。
一种被关爱一种被理解的泪水几乎要溢出我的眼帘。
第二天，我躺在床上不肯起来，望着布满蜘蛛网的屋顶楞楞地发呆，感觉自己十分地不争气，没有能力为父母解难分忧。
父亲见我半死不活的样子，硬生生的扔下一句话：“男子汉，老躺着，算哪门子事，赶明跟我上县城去做趟生意。”
说是做生意，其实就是把家里收的麦子用独轮车推到县城卖了，再买回乡下人农用的笆斗和簸箕，走村串户的叫卖，来回一折腾，能赚个一二十元钱就很不错的了。
那天清晨，东方还没有露出鱼肚白，我推着二百来斤的麦子和两口袋花生，和父亲匆匆的上路了。
黎明乡村的道路，一片寂静，静得只听见独轮车“吱吱呀呀”的声音和我不顺畅的喘息声。
我是个在任何事情面前不愿意服输的人，使着蛮劲，拼命地把车向前推着，年轻气盛的我有时候把车子推得飞快，在前面拉车的父亲只能小跑。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减轻我没有考上大学的罪过。
望着前面风烛残年的父亲，花白的头发就像被晨霜染过一样，身子躬得像虾子，蹒跚的脚步似松了发条的老钟，我的心情无法平静下来，父亲啊，您为了我能好好读书，为了我能跳出农门，您整天都这么风里来，雨里去，那么辛苦，那么操劳，可是我在学校里却没有好好的读书，我……
这几十路，我仿佛一下子长大了许多。
在大街上，我生怕见到昔日的同窗，把帽子压得很低，我决定一个人推着一车的柳器家什沿村去串卖，快点离开这个使我激情飞扬而又令我痛苦伤心的地方。
父亲迟疑了一下，没有太多过分的挽留，只是叮嘱了我很多，我一句也没有听进脑海里，我只想通过这种方式报答父母多年的养育之恩。
直到多少年后，我明白了父亲为什么没有坚持和我同行，他是想磨练我的意志。
一路上，书生的羞涩和腼腆使我很难为情张开喉咙吆喝叫卖，很后悔没有让父亲同来。只好把车停放在村口，期望有好心人光顾我的摊子，可是除了刺背的目光，指指点点的手势，没有人愿意买我的笆斗和簸箕，恨不得找个洞钻到地下去。
我有点绝望，善良的人们啊，你们为什么不能给一个处于悬崖边上的人一个新生的机会呢？为什么不给一个在人生十字路口徘徊的人点一盏明亮的灯呢？
我决定到很远的海边渔村去，即使什么也卖不了，起码我能看到大海，因为长这么大，我还没有亲自和大海亲密接触过。
就在我信心百倍推车前行的时候，北方的天空乌云密布，闪电把天际撕开一个又一个大口子，炸雷轰鸣，黄海面上的风挟着鱼腥吹在身上凉飕飕潮湿湿的，眼看一场暴风雨要来临了。
我不由得加快脚步，可是“祸不单行”，我串着笆斗的铁丝就在这瞬间断了，笆斗被风吹得动一个西一个。
我手忙脚乱，捡起了这个，又跑了那个，十几个笆斗有意和我作对，一一离我远去。雨点开始“噼里啪啦”砸在我的脸上，紧张害怕使我委屈得想放声大哭。
就在这时候，一个老人的身影出现在我的眼帘里。
“小伙子，不要怕，你去捡，我帮你把笆斗攥住。”我来不及和老人客套，只感觉一股暖流涌入我的心头。
老人帮我散落的笆斗一一栓好，我只见老人脸上，身上，腿上全是泥水，我只感觉老人在我的眼里像我的父亲一样，是那么高大，那么崇高。
第一次看见大海，我被大海波澜壮阔的景象惊呆了，天苍苍，海茫茫，二者几乎融为了一体。我感觉自己在大海面前显得那么渺小，那么脆弱。
狂风没有一点停歇的样子，抱起一团又一团海浪使劲地摔向堤岸，海水被摔成翡翠般的粉末……
“孩子，我看你也不像做生意的人，人生的路的确难走啊，困难就像刚才的暴风雨，其实挺一挺就过去了。你看大海，永远不可能风平浪静的，浪起的时候它是得意的，浪跌的时候它是失落的，做人也是这样啊。”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的身边，他听似平凡的话语给我心灵很大的触动，我从老人的话语中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那一晚，我寄宿在老人看渔场的丁字形草屋里，喝着老人给我熬的姜汤，聆听老人给我讲大海的故事。我切夜未眠，枕着黄海的波涛，聆听大海在我的耳畔浅唱，想象她温柔地舒展着臂膀，拥抱着海滩。
第二天，老人领着我挨门逐户推销我的笆斗和簸箕，虽然我一再强调不收利息，但善良的人们总是多给我三两块钱，我真为我当初的念头感到脸红。
当我带着一身泥水回到家乡的路口时，我看见母亲站在村口的小路上，花白的头发被秋风吹得十分地凌乱。母亲说她已经等我整整一天一夜了。
我潸然泪下，母亲啊，我除了给您带来满头白发，我还能为您带来什么。
女作家马丽华说过：“缺乏苦难，人生将剥落全部光彩，幸福更无从谈起。”
感谢大海，感谢父亲和母亲，感谢海边的老人，更感谢善良的人们，是你们，在我在最困难的时候，给了我无穷的力量。
正因为有了那次看海的经历，我的人生有了坚强。
第二年，我如愿地考上了师范学校。
我决定带着通知书再去看大海，再去找海边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