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你能否魂归故里

大兴安岭北部原始林区进入五月份以后，满山遍野才开始见到绿色，淡淡的，浅浅的，此时与这淡绿浅绿同步的是大兴安岭这座天然百花儿园里最先盛开的花儿兴安杜鹃，山岗上这儿一簇，那儿一片，粉红粉红的，山岗下山脚边的大河日夜奔流，不知道带走了多少杜鹃的倩影，杜鹃的芳香。
林区内散落着十几个很小很小的小镇，其中的一个就是我的出生地，我生于此，长于此，这里有曾经让我沉醉的歌谣，让我沉迷的童话，还有曾经属于我的快乐，我的幻想，我的忧伤，我的惆怅。
小镇四周大山环抱，东西两条大河流经小镇，一条从东南方向的深山密林里缓缓而来，又缓缓地向北而去，一条从西南方向的深山密林里匆匆而来，又匆匆地向北而去。
北边仍然是一望无际的深山密林，不知道它们的归宿是否是同一个地方，都是那遥远的黑龙江？
两条大河远去的流水再也不会回到生他养他的地方！我的父亲怎么也象这无情的流水呢！
2008年3月12日这天，我的父亲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又永远的留在了大兴安岭这片森林里，这里是他最终的归宿！
父亲从遥远的四川到东北当兵，然后1959年转业来到大兴安岭，当他的生命在此走到终点的时候，他已经有三十多年没有再踏上故土一步！
天国里的父亲，你还记得故土的模样吗？
父亲出门远行的那天，夜半时分，我摸着他那双冰凉冰凉的手，任思绪天马行空地流动着。
这就是七岁就失去了母爱的父亲吗？
自从我懂事记事那天起，关于父亲，他七岁时母亲就去世了，这是最早进入我大脑里的一条十分单薄的信息，没有任何的展开，没有任何的详述，只知道父亲很快又有了继母。
父亲的继母对他好不好，他从来没有说过，在他活着的时候，从他的只言片语中留给了我一个镜头：他当兵那年，继母是不同意的，可他执意当了这个兵，走的时候，继母无奈地说了一句：“你就去吧，让枪打死！”
我没有见过我的爷爷奶奶，我的一生竟然没有机会使用“爷爷、奶奶”这两个词！父亲的继母，理当是我的奶奶，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母亲带我回老家见过的，那时我不到十岁，奶奶说话什么样的声音，奶奶长得什么膜样，现在让我全盘扫描记忆库也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的奶奶对她这个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好不好，我永远地不得而知了，至今，我都把奶奶那句话理解为是她对她这个儿子的爱。如今，父亲可能早就在天国里见到了奶奶，母子已经团聚了。我一直都觉得父亲欠奶奶的太多了，不管怎么说，从七岁到当兵，这怎么说都是一段无法用尺子度量的恩情！
父亲，如今你就在天国里多为奶奶做一点，把在人间亏欠奶奶的给补上吧！
大兴安岭的五月真地是一个很迷人的季节。
深山密林里，山坡上嫩绿的小草探出了头儿，落叶松干枯了一个漫长冬季的枝条上又开始吐出了一根根嫩绿的松针，白桦树、杨树、柳树以及其它杂树和灌木干枯了一个漫长冬季的枝条上也都开始抽出了嫩绿的新芽儿，一切失去过水分干枯了一个漫长冬季的枝条都恢复了柔软、弹性和活力。
森林里的小溪清澈见底，静静地流淌着，清澈的溪水宛如陈酿一般。
父亲喜欢喝酒，但在我的记忆里，他一生几乎没有喝过好酒，每日倒在杯子里，令他美滋滋喜滋滋的酒绝大部分都是劣质的散白酒。我们这里十分地落后，经济欠发达，至今，从事林业的职工月工资平均在1500元左右。
父亲一生面带笑容，没见他会为什么事发过愁的，他和母亲两个人一生辛劳，默默地抚养着我们兄妹四个，不但把我们抚养成人，而且还供出了三个念书的孩子，从1980年到1985年连续六年，我，弟弟，大妹妹在外上学，父母在家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可想而知！家里就父亲一个人工作，母亲没有工作，但母亲长年累月没有呆着，到处去找活干，干的都是些重体力活，一直干到1987年，而这一年我已经毕业参加工作五年了！
一说到酒，我心里就隐隐作痛。
2008年快过春节的时候，我给父亲拿回去两瓶酒，这在我们家就算是好酒了，其中一瓶是八十几块钱的。但父亲最终没有喝上！
那年，弟弟腊月二十二这天从外边一个人回来了，第二天就是小年，弟弟说他工作很忙，过完小年就得回去。第二天，母亲做了很多菜，我们都很高兴，对于父母亲来说，只要儿女们全了，那就是过年啦！喝酒的时候，我拿回去的两瓶酒，父亲把那瓶便宜一点的拿出来我们喝了。我们哥俩都不喜欢喝酒，正好把那瓶好一点的酒留给父亲喝。弟弟过完小年真地就走了。从年三十那天一直到过完年，父亲都没动那瓶酒，我想早晚都是他喝，也就没有理会儿父亲喝的是什么酒，父亲离开的时候我们才发现那瓶酒他没有舍得喝，还留着呢！我把那瓶酒摆在了灵棚里的案桌上，说不出来的一种心情。
大兴安岭的生态环境真地是很好，一点污染都没有，是一片净土。天那么蓝那么透明，云那么白那么轻，水那么纯那么净，天然大氧吧昼夜开放着。
进入五月，杜鹃花儿在所有的花儿中最先开放。
在清一色的针叶林中，在清一色的阔叶林中，在针叶阔叶混交林中，在杂树和灌木从中，杜鹃花儿无处不在，静静的开放着，一片连着一片，一簇连着一簇，特别是在纯一色修长挺拔婀娜多姿的白桦树林子里的杜鹃花儿，与嫩叶满枝、随风舞动的白桦树林子交相辉映，竞展多姿和妩媚。深山密林里，远远地还没见到小溪的身影，就能听见小溪潺潺的流水声，树梢枝头上萦绕着清脆的鸟鸣，似乎隐隐约约还能听得见蝴蝶振翅和淡淡的花儿香在流动。
父亲一生我只听他哼唱过两支歌儿，都是不完整的，一支是：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到这里。另一支是：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
深山密林里一片宁静。
父亲所在的天国肯定也是这样吧!
天国里的父亲，你可记得回老家的路？
附录：
目前我正在写《曾经的老兵和他们的儿孙们》这部长篇小说，搜集整理了一些资料，准备用在卷首语里，录如下部分文字，作为本文的注脚吧。

大兴安岭是中国最北、面积最大的国有林区，总面积为84600平方公里。
曾经被美国的《国家地理》杂志誉为“地球上最后一片未被人类触及的土地”。
中国的国家领导人作出过这样的重要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