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

中学的时候，我恋上了采音，他是我的第一个恋人。不过，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们并非恋人，因为采音从未答应过做我的女朋友，恋人只是我的假想而已。
现在回想起来，关于采音的回忆，竟像是黄昏里若隐若现的歌声，在空气里渺不可寻，只能在风里吹着风琴去感伤。
采音不是那种第一次见面就能给对方留下深刻印象的女孩，她生得不算不漂亮，脸上生有一小片淡淡的粉斑，像是用桃花擦上去的。我对这些可爱的斑倾心不已，感觉采音在通过这些粉斑时时刻刻流露某些东西，虽然说不清楚，却无疑让我感受到如同四月暖暖阳光般的温馨。
究竟是从哪个时间点开始恋上采音的呢？我所记起的，仅仅是一个在普通不过的傍晚，我看到采音在课桌上吃饭，她用捏着筷子的手，以一种近乎幻觉的柔美动作将自己耳际的头发捋向脑后。我盯着她足足看了五分钟，她并不在意，仿佛她是故意将这种幻觉做出来该我看的。就这样，我在恍惚的岁月里恋爱了。不过，直到毕业时，我才向她表白。
高考最后一场考试的前晚，我在脏兮兮的宿舍温习功课，采音在男生公寓楼下的自习室。我之所以没去自习室，仅仅是想在最后有一天细细地感受还未到来的离别之苦。然而，透过挂满废旧运动袜的掉漆的窗棱，我看到采音正站在楼下黄湿湿的灯光里，静静地踱步，静得如同挂满露水的草丛。她打电话让我下去，我说今晚有点不舒服，不想下去了。可她说无论如何都得下去，我执拗不过，便拿了本书去见她。她没说有什么事，只是不停地埋怨我，而埋怨里却没有丝毫的愠色，像是在对假想出来的物体自言自语。
我提议一块走走，便在灯影交错的校园里漫步。她说考试不大顺利，还问我男生是不是经常像那种事，我说严重了，有时想而已。她告诉我，其实女生也一样。不知为何，我一直接受不了，不敢相信女生也会想那种事。最后，我们在一片空旷的停车场停下，她合膝坐在地上翻书，我坐在离他一米远的槐树下。然后，我就向她表白了。
那晚我们一直呆到宿舍楼熄灯。我坚定不移地相信，采音是个理想的恋人，并且觉得和她相恋是一件无比美妙的事，尤其是她脸上可爱的粉斑。
毕业后的暑假里，我们又约会了一次。那是去参加班里的同学聚会，去酒店时，我们中途逃掉了。天气异常炎热，采音穿一件香蕉色短袖衫，下配一条纯白色短裤，修长的显得格外好看。我则穿着白色棉质短袖衫，下面是休闲长裤。和她并肩走在一起，我朦朦胧胧感到了生命不可阻遏地流逝，周围的一切，缺少生气的行道树，以及来来往往在阳光里穿行的车辆，无不透出一种悲哀的流逝感。直到今日，我还记得那种感觉，恰是在黄昏的草原上拂过的清风。
我们本打算去吃自助餐，坐上公车后又改主意去看电影。影片名子忘记了，总之没什么意思。影片播到一半时，采音用手托着下巴睡着了。她的肘部正支撑在我左侧的扶手上。我把胳膊贴过去，细细地感受她皮肤的温度。我打量她的睡姿，并在明暗交替中一再欣赏她生有粉斑的脸庞。我没注意到她醒了，胳膊还贴着她的肘部。采音并没有挪开，继续以同样的姿势看电影。我想，大概她在睡梦里便感觉到我的胳膊了。
午后天气闷热，我们都有些倦怠，可我依然装作兴致盎然的样子，在昏昏的热浪中缓缓步行。采音跟在我身后，小巧的手提袋摇摇晃晃，显得疲惫不堪。我大声叫她跟上。
“喂，跟上来，我们去找地方凉快会儿！”
“哪儿？”采音依然缓步慢行，我只好停下来等她。
“去书店吧！”我说。书店大概会是凉快的吧。
采音跟了上来。“去鞋店吧！”
于是我们就近走进一家鞋店。进了玻璃门，顿觉凉爽许多。我冷冷地坐在一旁看采音试穿运动鞋。她好像再向店员说什么，我没认真听。只是在那么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自己与采音之间建立了某种联系，甚至于炎热的静默中吮吸出些许家庭的幸福感。
我盯着采音，而她则全然不顾，只是全神贯注于女性对衣物的敏感。大概，接下来她就会把目光转向我，浅浅地说：“唉，我想要这双，好看极了！”我再一次从内心涌出她算得上一个完美恋人的想法。
然而，我毕竟没有能力陪她或要她陪我一直走下去，就算一起走完那个夏季也不行。这就像是手中的冰欺凌，迟早要变形、化掉。
采音留在本地上大学，我去了青海。第一年写过一份信给她，说寒假想见一面。采音不置可否，或许是答应了。然而半年后，终究未能见面。寒假我回到家，休整一周后，便打电话给她。
“喂！我说——见一面可好？”
采音沉默了半分钟。“过些天再说吧，”她说，“过些天再说，好么？”
“嗯！不过假期结束前真的希望能见你一面，要是不想见也没关系的。”然后沉默良久。“想好打电话给我，好么？”
采音挂掉电话。
但是知道寒假结束，采音也没来电话，我没再打过去。等电话的很多个夜晚，我都想着她生有粉斑的脸庞不知不觉入睡。她皮肤的感觉依然留在我的胳膊上。无论如何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采音不想见我。
我的大学生活很平淡，期间和两个女孩相处过，没多久就散了。每每想起采音，我就觉得自己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另一个世界，我甚至有意无意在校园里寻找脸上生有粉斑的女孩。
就算是今天，我依然觉得采音是个完美的恋人。过去的那点短暂的时光，的确是值得我去赞美的。
不过，我还是在漫长的岁月以后不经意遇见了她。
那是大学毕业十年后，我随团前往温哥华为旅游杂志拍摄外景照片，到达后的当天，我在酒店的一楼吃晚饭。我边喝啤酒边打量周围进进出出的人。我注意到左侧不远的餐桌上坐着一位女士和两位男士，看起来，他们像在谈生意方面的事。那位女士大概是其中一位男士的妻子，她不时用流利的英语说几句，我无意多看了她几眼。不多会儿，那位女士大约说了声“抱歉，离开一会儿”之类的话，径直向我走来，并在我对面坐下。
我用英语向她问好。
“你好，请问你是……”
“是你么？”她试探性地问，仿佛在用指尖轻轻地扣敲一件薄薄的玻璃制品。
通过她的语气，我联想到了采音。眼前的采音，却比印象里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