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祝福

林珞说，我要买张圣诞卡送给高老师，他是我最喜欢的老师。
可是圣诞都过了啊。
所以才便宜啊。
说这话时，我们站在校门口的杂货铺里。外面夜色沉沉，春雨纷纷。林珞是个漂亮姑娘，白皮肤、长头发。可是不知怎么，有一种寒伧的简陋的气质，很容易就暴露出来，让人对她的好样貌打了折扣。我想这与她的出身有关。她家里很穷，父亲早亡，母亲常年卧病在床，全靠社会救济和亲戚的帮助才勉强维持下去。虽然她总装得不在乎，可每每无意中触及，她都会慢慢涨红了脸，不说话。
高老师是谁？我老实问道。
我和林珞这学期才分到一个班级，然后又分到同桌，很快便形影不离。我们都是学校里乖巧听话考试拿高分的学生，性格上有许多相似之处。这让我们迅速结为好朋友，有时候也让我们互相嫌恶。
高老师是我上学期的数学老师，嗯，数学课讲得很棒。
虽然她没有特意张扬，我也能看出她脸上得意的神情。林珞就是这样，每当她有了什么我所不知道的事情，总是显得很得意。她觉得这是她跟我不一样的地方，这让她变得神秘。
我“哦”了一声。脑海中随即浮现出一个高高瘦瘦的三十岁左右年纪的男人的形象来。我知道了，他！他似乎不怎么爱说话。
什么？林珞锐利地看了我一眼，随后轻蔑地笑道，你又不认识他，凭什么这么说？
可是有的人，你知道，会给人那种感觉，驼着背，低着头，闷闷不乐的样子。我模仿着他的样子。
才不是！他，他是个头太高了，而且总不能见谁都咧嘴笑吧。你没听过他的课，他上课的时候，精神着呢……
嗯，也许吧，我又不认识他。
所以说，人不可貌相，得真正接触一个人才有资格对他下评论。你不要总是自以为是。
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干吗这么认真？
东西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我们就这么一边说，一边往教室走去。路很坎坷，洼处积着水。没有伞，也没有手电，我们走得并不轻松。
哎呀！我的鞋！一进教室，林珞立即大叫起来。
我低头一看，她的粉蓝色帆布鞋溅上了几滴污点。没事，回家拿湿抹布擦一下就好了。
要是擦不掉呢？
反正也不是很明显，不仔细看不出来的。
她嘟哝了一句，回到座位上，再不开口说话。我只好转身去找后面的闫均一说话。
林珞怎么了？闫均一小声问。
鞋子弄脏了，不高兴呗。
你也不安慰安慰她，还好朋友呢。
有什么可安慰的，爱气就让她气，气完自然好了。哎，你看杨菁儿。
教室后排，杨菁儿和张甜甜、邓老七三个人有说有笑，杨菁儿甚至把手搭在邓老七肩上。
闫均一头也不回，不屑地说，有什么可看的？
你不知道吧？杨菁儿最近忙着撮合张甜甜和邓老七呢。
有这事？我看她是想撮合自己和邓老七吧。
她倒想，可也得邓老七要啊？
那邓老七有什么啊？张甜甜能看上他？闫均一提起张甜甜还是醋味十足。
邓老七是不咋地，矮冬瓜似的，可是架不住人家里有钱。看他们谈得入港，估计十有八九是成了。
别说那些人的破事，我不爱听。闫均一脸都绿了。
闫均一爱张甜甜，这是我们全班都知道的事。张甜甜人漂亮，又是一副标准的模特身材，追她的人不少，甚至有许多校外的人慕名而来专为看她一眼。这样渐渐地把她宠坏了，对男生爱理不理，但是有一个例外，那就是邵唯。张甜甜前一阵老爱拿本数学课本去前排找邵唯，名为请教数学题，其实不过是想借机接近他。她功课烂得要死，成天跟着杨菁儿那种人来疯混在一起。我想邵唯准是识破了她的阴谋，不再搭理她了。所以她只好转而拿邓老七逗趣解闷了。
我不由得看了闫均一一眼，心里叹口气。其实闫均一不差，论长相、气质、智商各方面都甩出邓老七几条街。可是闫家贫寒，张甜甜自始至终没有正眼看过他。
老丁来了。老丁来了。
教室里一阵骚动，很快就安静下来。我也摊开英语课本开始背单词。又一个沉闷漫长的晚自习开始了。我的脑海里也暂时抛下了邵唯、张甜甜、闫均一，认真投入到课本中去。

在我们这所高中，有个特点，就是每个班级里，都是好生坐前排、差生坐后排。免得让那些不爱学习的占据前排的好地势，影响升学率。校长如是说。当然了，如果差生的家长愿意掏钱，还是可以给自己的孩子买个前排座位的。什么都不是绝对的，有的差生也是愿意学习的。校长又这样说。他这样说过不久，邓老七就从最后一排调到了林珞前面，也就是第一排。开始我们都不怎么搭理他，闫均一更是眼睛瞪得鼓鼓的，像要爆出来。
放学了，我背上书包准备回家。林珞叫住我，小寒别慌走。她一边收拾课本，头也不抬，今天是我生日，我请你吃饭。说完有点不好意思似的，微微一笑。
哦，好啊，请我吃冰砖好了。
这个天气哪来的冰砖？林珞一撅嘴，吃——饭！金——华——饭——店！
你哪来的钱？我有点不相信，金华饭店可是我们镇上最好的饭店了。
林珞翻翻眼睛，我过生日，我家人当然给我钱让我请同学吃饭了。
可是，你家人怎么会有钱让你在金华请客？我还是不相信。
林珞红了脸，你到底去是不去？
去，去。我自知说话莽撞，赶紧讨好地上前挽着她。
到了饭店门口，林珞熟门熟路地跟迎宾小姐说，清风厅。我不由得看了她一眼，林珞双目炯炯有神，脸庞灿若桃花。
清风厅里原来已经有一人了，我正想说要不要换一间呢。林珞已经坐下了，娇滴滴地，对不起，我们来晚了。
晚什么晚，明明刚放学。我心里想。
小寒你发什么愣呢？快来坐下。高老师，这是小寒。
哦，小寒同学，你好。他站起来，并且伸过来一只手。
我真是没有想到，愣了几秒钟，赶紧伸出手去，跟他握一握。他的手枯瘦，指纹里满是粉笔灰。身上的灰格子衬衫，也有点不干不净，像许久没有洗过。稀薄的头发腻搭搭的，贴在头皮上。容貌还算清朗，可是有点愁苦的气息，像吃了大半辈子苦，不大知道怎么快乐。
高老师十分客气，听说今天是我生日，非要请客。林珞似乎在跟我解释。
我的目光在这间屋子里漫无目的地扫射，那边林珞已经和高老师亲切交谈起来。我听得无趣，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