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念鸳鸯是怨央

玉阶遥对小阁窗，青龙枕畔别恨长。
梦回明月空悬处，犹念鸳鸯是怨央。
夜色正农，冰绡灯罩里跳跃着灼灼的烛火，将成昭玥单薄的影子斜斜投在墙上。她打开门，初秋微凉的风带着一缕清辉扑进来，落了一脸一身。
明月照离人，空寂的庭院里，唯有成昭玥一人一影。湖染烟色的外衣上，用银白和月白二色丝线绣着小巧的梨花，那清淡的颜色，像极了此时的月光。成昭玥不禁恻然。人人都道，明月不谙离恨苦。可纵然上弦月，下弦月，夜夜成玦，每到十五，也还能完完整整地圆一回。
一年前，乾宁边境的洛曼国起兵，乾宁大将军楚凌风领兵大破敌军，而乾宁与洛曼皆元气大伤，朝廷派裕亲王之女淑华公主赴洛曼和亲，洛曼此后再不扰乱乾宁边境。
成昭玥缓缓闭上眼。今夜，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这样肆意地为他流泪，明日破晓之时，这个人，这颗心，就再也不能完完整整地属于他了。
【一】
成昭玥步入宝宸殿的时候，那张涂了珍珠粉和淡淡胭脂的脸上，再无一丝泪痕。
洛曼王玄坤正襟危坐，看着成昭玥穿一件茜素红金丝边广袖衫，外罩品红暗纹霞帔，缀着赤金红宝石的腰封垂下盈盈袅娜的长裙，绣着繁丽的鸳鸯石榴图案。那绝世的容光，让他沉寂已久的心湖波光微动，这熟悉的感觉竟是如斯遥远，恍然来自前世。
成昭玥行至大殿中央，郑重下拜：“妾身拜见大王，愿大王福履绥之，寿考绵鸿。”
玄坤的王后南宫氏于一年前病逝，身边唯有蕙宜夫人赫氏。南宫王后丧期已满，玄坤迎娶成昭玥，然并无立赫氏为王后之意。
此刻赫菀蒙目光闪烁地看着成昭玥，抬手抚了抚头上步摇垂下的流苏。成昭玥恭谨道：“妾身见过蕙宜夫人，夫人万福。”
赫菀蒙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朱唇轻扬：“恭喜大王又得佳人。大王的眼光一点儿也没变呵。”
玄坤并不理会她，只含笑望着成昭玥道：“爱妃请入座，喜宴即刻开始。”
礼乐声响起，满殿人影幢幢，众宾乐享佳肴，觥筹交错。舞女翩然而舞，莺莺燕燕，不胜醉人。
成昭玥杯中的酒映出她的容颜——髻鬟高梳，戴着炫目的紫金莲花如意冠，一颗圆润的明珠垂至眉心，耳坠上的红玛瑙晃出殷红的艳光。这样明艳灼热的红，在成昭玥眼中，不过是冰凉华丽的珠翠。她摘下一根金簪，轻轻划过桌上铺着的杏子红丝绦，写下不留痕迹的三个字：楚凌风。
宴罢，玄坤封成昭玥为淑华夫人，居西宫之首的毓丽宫，赐红木银丝百寿紫玉如意、五彩冰梅蝶纹瓷瓶、泥金芍药花样绫纱团扇、错丝白锦香囊、玉牙梳各一，极尽恩宠奢靡。
夜色如乌黑的墨汁，倾洒了整片天空，月亮隐匿在云层之下，唯有几点残星散落天际。成昭玥麻木地被玄坤揽在怀中，看着他沉沉睡去，理了理耳边的碎发。当初，那个月朗星稀的夜晚，那个人，便是这样怜爱地抚着她的鬓角：“等久了吧，冷不冷？”
成昭玥被寒风吹得微红的脸上浮现出极温暖明媚的笑容：“见到你，和你说话，心里就暖了。”语罢，从袖口拿出一枚荷包：“这朵并蒂莲是我亲手所绣，愿你时时平安。你随身携带，便可知我在这里，虔心等你回来。”
洁白的丝绢上，两朵盛开的粉莲紧紧相依，一针一线，密密匝匝，每一次贯穿、萦绕，都是说不尽的情意和盼望。
楚凌风缓缓抚过那朵莲花，将荷包握在手心：“他日我得胜归来，求皇上赐婚，以后，你便不必每每在廊下等我。”
那样恬静温和的幸福，像月光一般袅娜如线，落在成昭玥脸上，渲染成淡淡的珊瑚色，她连忙低下头，待夜风渐渐拂去脸上的微热，才婉声低语：“在我心里，我已是你的妻子。”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成昭玥侧身望向窗外，纵然告诫自己无数遍要坦然，泪，还是忍不住落下来。她等他一年，三百多个日沉月升，那一刻也不曾忘记的期待，渐渐变成习以为常的姿态。成昭玥以为，她会在那样的平静中等到楚凌风凯旋。她总是在想，她与楚凌风的重逢，会在姹紫嫣红的绚烂里，在天高云淡的宁静里，亦或在银装素裹的简净里。
无论梦里的相逢有多美，与她共枕而眠的，终究不是他。
【二】
第二日迎来送往完后已是黄昏。日色欲尽，开在窗外的一簇簇翠菊似笼着一层绛色轻纱。残阳如一滴血在天际晕染开来，渐渐蔓延成泛红的紫色，和昏暗的深蓝交融拼接成一张流光溢彩的锦缎。
成昭玥临窗凝望，心中千丝万缕的情愫交织在一起，仿佛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黄晕。她的记忆中，乾宁的日落从未有过这样的昏暗深沉。她想起初入未央宫的那个傍晚，天上只有一抹淡淡的金黄，那柔和的温暖，顺着长长的宫墙流到她心里。
那是一份她此刻无法触及的恬静。
“你在思念你的家乡乾宁么？”
成昭玥惊起回头，冠上的珠链一下一下敲打着鬓角。玄坤悠然坐在她身后的榻上，用一种玩味的目光看着她。
“洛曼在乾宁千里之外，妾身远嫁，不能不起思乡之情。”成昭玥低声道，“况且大王若真希望妾身忘记乾宁，就不会保留妾身在乾宁时的封号。”
“安淑恪敏，祥钟华胄，本王只是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封号。况且你名字里的‘玥’字乃是月在王旁，正合你嫁与本王。”玄坤见成昭玥眼中大有冰冷矜贵之色，便道，“难道你不是为乾宁太平，心甘情愿嫁给本王的？”
“为了乾宁江山，昭玥不敢怜惜一己之身。”成昭玥正色道，“只是洛曼区区蕞尔小国，有什么能让乾宁宗室女心甘情愿远嫁的呢？”
玄坤朗声大笑，旋即悠悠道：“看来乾宁皇帝并没有告诉你。”
成昭玥一怔：“什么？”
玄坤起身，信步走到成昭玥面前：“当日洛曼与乾宁相持不下，本王便施巧计使楚将军中毒，性命垂危，并挟持他迫使乾宁妥协。”
耳畔仿佛有惊雷炸开，成昭玥全然不顾自己的声音何等凄厉：“你好歹毒的手段！”
“爱妃怎会不知‘兵不厌诈’这一说？楚凌风是乾宁唯一可用之才，他死了，伤的是乾宁的根本。”玄坤不以为意地一笑，“本王要求乾宁退兵，每年的赏赐照旧。随后听闻乾宁的淑华公主相貌绝美，堪称国色，便请乾宁皇帝允了这桩交易。”
成昭玥死死盯着玄坤，眸中似有烈火燃烧：“那么你可信守承诺放了楚将军？”
“自然。你到达洛曼时，本王已经给了他解药，想必不出半月，乾宁皇帝便能迎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