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

他透过防盗门的猫眼，看到家政搬运工，头顶肩扛，将大大小小的家具和包裹，大件小心翼翼抬进房间，小件则堆放在他们两家公用的过道两旁，看了一会，他回过头，对坐在沙发上的老伴说：“又搬来了一家。”
“这搬走搬进的，整个大楼里尽是陌生模样了，连个说话的人都难找”。
老伴嘟囔着，把手中厚厚的相册合上，放到沙发右侧橘红色的茶几上，相册里镶嵌着他们一家近几年的合照。
老东西：“你再看看，这新搬来的，是年轻的，还是像我们一样年纪的”？。
于是他双眼又瞄到猫眼上，透过细细的猫眼，向门外窥看，他看到的还是那几个搬运工，身材也都细细地，电梯里进进出出地忙碌着。
“还是些搬家的，管他是年轻的，还是年纪大的都一样，都一样。”
他叹了口气，揉了揉酸胀的双眼，坐到沙发上对老伴说。
儿子一家自从前年移民国外。他和老伴，将他们住的筒子楼租赁出去，搬到儿子这里住，开头几个月。他和老伴进出电梯，看到脸熟或不熟悉的邻居，他们总是堆一脸的笑容主动招呼。但回报他们的，往往是僵硬的微笑，或者不屑的一瞥。时间久了，他们也习惯了，这种彼此急匆匆的冷漠。又一次他的腰痛病犯了，从医院回到家，正赶上下班时间，电梯里进进出出的，谁都没主意到他和老伴，当时他呲牙咧嘴地扶住后腰，老伴在身边搀扶着她，他们依靠在电梯间过道的墙上，整整站了半个小时。每每想起这些，他和老伴就会犯嘀咕：这高楼大夏里住的人，和以前筒子楼里住的人不一样。
儿子所住的小区环境、以及公共设施。和以前他们住的筒子楼相比，实在是有天壤之别。用儿媳妇的话说：“爸妈你们搬到这里，就是住在富人区，那些老邻居知道你们二老住到我们家，还不羡慕死你们吗。”
以前筒子楼的邻居，老张就是这么看待他们的。哪天他和老伴，像往常一样早早起床，到楼下花园里转了几圈后，吃过早饭，老伴看他，又盯着窗外那颗枝叶茂密的梧桐树发呆。便对他说：“你打个电话叫老张过来，你们老哥俩说说话。”
他眼睛一亮说;“对呀，搬来后还没看到这个老伙计呢。”

10点多钟，老张两口子如约到了小区门卫处。他和老伴，领着老张两口子，先是在小区的鱼池边，观赏了会红白鲤鱼们的追逐。又沿着翠竹掩映着的碎石子小径，绕过溪流蜿蜒的人工小渠，然后走进宽敞明亮的健身房。因为不是节假日，健身房里，只有一个二十岁上下的男性工作人员，正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看到他们进来，抬头懒洋洋地问他们说：
“要健身吗。”？
“不，他报以微笑回答说，我们进来看看。”
中午老伴做了几个菜，老张红着脸，放下啤酒杯。对他们两口子说：咱们那片筒子楼里住的，就数你老哥嫂孩子有出息，看看，这么大，这么好的房子，老哥老嫂子，你们真有福分呐。老张的双眼又把明亮的卧室，宽敞的大厅四处梭了几遍。然后拾起筷子，夹了口青菜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看你说的，你是不知道，这小区，这房子是挺好，可是再好，也不如咱们筒子楼住的舒畅。”
老张两口子放下手里筷子，睁大眼睛望着他们，你们住这里还不舒畅。？
老伴看他们吃惊的表情，也放下筷子又说：“你们刚才看到了吧，小区里有几个我们这年纪的人。？就是有，也是天南海北的，他们的话，我们不懂，我们的话，他们听不明白。你说，还不把我和老于给活活憋死阿，哪像以前住筒子楼，邻居们，有事没事你来我往的。
不怕你老张笑话，有一天我去超市，你老哥下楼想要接我，忘了带电梯间门锁的门卡，半道让泡尿给憋回来，在楼下摁对门的门铃，人家硬是不给开门，你说，这算是舒畅，还是遭罪？。
他嘿嘿笑了笑，点点头说："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哇"。
说完，他端起啤酒杯，自己喝了口闷酒。
送走老张两口那天起，他和老伴除了外出购买生活必需，其余时间，他便会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而老伴就是翻看那本，永远也翻看不完的家庭相册。
这天下午四点多钟。他家门铃突然响起来，这不是常有的事情。所以他从沙发上一蹦而起，他把门一打开，便探进一张微笑的面孔。那人对一脸惊讶地他说：老人家，打扰你们了，我是刚搬来的邻居，这是我爱人。他面前倏忽间盛开一朵笑脸，他热情地，回应他们说：”好，好，以后互相关照，相互关照”。
关上门，他满客厅地转圈，并不住地搓着自己双手，对同样是满脸惊喜的老伴说：“这下好了，这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