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蕉婆婆

我已是80岁的老太婆。
现在，我的全部财产是一座会飞的屋子，可惜他现在已经不会飞了，一辆倔强的老电驴，那应当是属于60年前的我了，现在的它苍老如一触即碎的冰面。我的老伴在三天前去了童话的世界，这正是我希望的，我可不愿让他看到我面容苍白一动不动的躺在他的身边。此刻的我，坐在郊外一座破败古老的屋子里，它甚至要比我还要年长。
我有一只跛了腿的老猫，我常常坐在窗前旧旧的藤椅上，跟它一起打瞌睡。我有满满一屋的童话书。我的老伴儿呢，则有满满一贮藏室的葡萄酒，这是我们生活得全部。
风，刮的玻璃叮咚作响。
泛黄的老玻璃，碰触了倦意的水仙花，水仙花盆带着年岁的颤抖，跌落在了地上。倏尔，一枚紫色的蝴蝶胸针叮咚的碰在了年迈斑驳的木地板上，瞬间发出了耀眼夺目的光芒。
恍惚间，那就是我的六十年前。
六十年前，我还是一个年轻的姑娘。
那时候的我住在一间小小的蓝色房子里，房子会飞。我常常会从一座城市飞到另一座城市。妈妈说，如果我遇上了精灵，那么这座房子，就再也飞不起来了，那么我停留的地方则会成为我的家。
所以我会伪装成人类的小姑娘，来往于人类的学校，公园，图书馆，游乐场，寻找精灵。
精灵他是什么样呢？妈妈没有说，她说，当你见到，就知道了……
然后妈妈就消失了……
我梳着高高的马尾，挽成大大地髻子。我有高高的鼻梁，小小的眼睛，大大且厚厚的眼镜片。脸上有稀疏的雀斑。我带着厚厚围巾，戴着厚厚的帽子。穿着天蓝色厚厚的棉衣，我喜欢厚厚的感觉。这种厚厚的质感压在我单薄小小的身躯上有一种依靠感，我甚至能感到妈妈手掌的温度。我喜欢，薄薄的红色舞鞋。
这样模糊的记忆，一直持续了好多年。直到，我成了一个满脸皱纹，留着银色波浪发的老太太。我蜷缩在壁炉旁打盹，多年以后，我依然能回想起60年前的那个小姑娘，那么天真……
你知道的，倘若我找不到精灵，那么我将持续成为一个20岁的姑娘。
我躲在有一群年龄相当的小姑娘身边，隐藏。他们说，那是教室。一排排整齐脑袋，像是整整齐齐的鸟巢，我躲在这儿，听不懂人类的语言，只是模仿人类的姑娘，不停的吃，那冒着热气的番薯，那带着余温的糕点，还有刚出炉的炒蚕豆。我在寻找精灵，只因为妈妈说，这里可能会有精灵。
我隐匿在街头灰白色的人群中，我抓着一个大大的蓝色气球，朝人流相反的方向走去，妈妈说，这里也许会有精灵，可是，我扯着气球，直到，气球干瘪的落在了我被吹乱的头发上，红色的舞鞋，走旧了许多双，也没有找到精灵。
他在哪儿呢？
我漫步在公园中，坐在湖边，拿面包屑喂养湖里的鱼儿，鱼儿只是偏执的吊起面包，一个转身，又沉溺在了水中。我路过草地上一对对恋人，我路过蓝色透明的游泳池，我遇青青的竹林，方格状的地板，我路过一大群正在起飞的鸽子，鸽哨声瞬间想起，直到那一片白色降落在一片青砖黄瓦上，我路过网球场，那拿着拍子人，正在筛选阳光。
我看到了，蓝色的屋子像一片云彩飞跃我的上方，我一举手，转身进了屋子。我躲在一片湛蓝中哭泣，我不想永远成为二十岁的摸样，我要跟妈妈一样成为一个正常的人类。
好吧，我见到他的时候，我不知道他就是我要找的精灵。
他没有出现在妈妈预设的场景里。
他穿着干净的白大褂，洁净的不带一缕杂色。
他蹲在一家宠物店里，正抱着一只跛了腿的老猫。他的侧影被阳光拉长，一直到我的脚下。我就这么站着，静静的注视着他的侧影。我看见他修长的手指，在阳光下有耀眼的光芒，他抚摸着老猫缠着绷带的伤口，老猫就那样慵懒惬意的躺在他的怀抱里，那时候，我竟然设想自己会变成一只黑色的老猫。我看见他长长地睫毛，高高的鼻梁，以及安静的微笑。
兴许是他注意到了我，转过头来，对我微微一笑，我看见他眼角眉梢挂着大朵大朵彩色的云彩。
抬起头，我看见了，我的屋子正在慢慢的下沉。我伸手去触摸门的把手，谁知刚伸出手，屋子像是一个淘气的孩子，转身又飞到了天上。
我迅速离开，我知道，那时候我的脸一定烧到绯红。难道，他是我的精灵？
我慌忙的走开，余光落到了玻璃窗上，上面写着：寻找爸爸妈妈。
我回头，目光落在了那只跛腿的老猫身上，我看见它幽怨的目光，也定在我的脸上……
从此，跛腿的老猫成了我房子里的第二个主人。关于，第三只猫，第四只猫……以后，我每一只猫都是跛腿的猫，只不过，他们有的在垃圾场，有的在公园，每个发现他们地点都是不同。
再后来，我牵上了兽医的脸。
我终于知道了精灵是什么摸样的。
可是事实上，最终跟我一起过了将近六十年的那个人，不是精灵。
当我是个小姑娘，我甚至从来没有想要跟他在一起。
妈妈说，你要找到属于你的精灵，但她并没有说，要我跟他在一起，妈妈说，这是不可能的。
只不过，你遇到了精灵之后才会变成一个真正的人类。
我甚至记不清我是为什么跟我的精灵分开的。我的记忆里像是玻璃碎片一样还残存着他如阳光般明媚的摸样，大片大片的合欢树，长长地街衢，彩色的游乐场。
或许是他的生命里出现了真正属于他的精灵，或许，我把他遗忘在某片猩红色的森林，或许或许，是我们同时把头扭向了一旁，更或许是因为他的生命漂泊在了别的什么地方，而我恰巧把那段日子遗失了，总之，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了，他从我的记忆力彻底的消失了。
直到，我的眼边开始出现细纹，我的房子终于停泊在了某片森林下。我开始迷恋细细的酒红高跟鞋，我开始学人类的女孩儿涂抹厚厚的面具伪装，我穿厚厚的风衣，黑色的，一切都是黑色的。
直到，我又遇见了他。
他平常如任何一个男人，因为我已经成了一个普通的女人。我不能再随便成那些个我想成为的摸样，不知何时，雀斑模糊，棱角鲜明。
他安静的坐在那里，没有长长的睫毛，没有如阳光般灿烂的微笑，甚至他的指节突兀而宽广，但是却能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