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之前的夏天

一个人的夏天总是显得格外炎热，我刚好是伴随着这个夏天来到这座城市的，从陌生到了解，从思念到习惯。以前都没有过离家这么久这么远，以至于最初走出来时，心中莫名地兴奋，兴奋得每次都在电话里对妈妈说我很好，一切都好。慢慢的也分不清我是在骗人还是在骗自己。
因为不会做饭，而且也不是久居，每日三餐我都是在住处附近一家小餐馆里吃，那是家地道的北方菜餐馆，老板是个魁梧的中年男人，脸上有棱有角，线条粗的好像油画里伏尔加河上的纤夫。闲下来的时候他喜欢拎着两瓶啤酒坐在我对面，我看到他用洁白的牙齿轻而易举地把瓶盖咬开，第一瓶送到我面前，接着去咬第二瓶。我看了看他那锋利如刀的牙齿，心想北方男人递的酒是不能不喝的。老板一口气喝掉大半瓶，就开始和我攀谈，问我一些家乡的故事。他是个无亲无故的人，很小的时候就背井离乡四处漂泊，居无定所，吃了很多苦。我知道这样的人是寻不着自己的根的，他的根只在记忆里，而我们的记忆错位了几十年。
“我会做很多地方的菜，川鲁粤淮扬，只要是我到过的地方，我都学过他们的菜系。可我的饭馆招牌上只写着北方菜，我希望那些离开家，走南闯北的家乡人能走进来，我愿意听家乡人说话。”说到这里他就憨憨地笑，我告诉他现在普通话普及的很快，很多人都已经不说方言了。他看着我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说从你身上就看的出来，你说话总是文绉绉的，一点也不像北方老爷们那么豪气。我一听二话不说，抓起面前的啤酒一饮而尽，冲动地想拍桌子喊一声：给爷倒酒！老板站起来走到门前看了看，回头对我说：“小老弟，吃完了就快点回去吧，要下雨了。”我透过落地窗看一眼外面的天空，云层稀少浅薄，不像要下雨的样子，但是老板既然这样说了，我也不好意思质疑。出门的时候老板特意找了一把雨伞给我，我说我就住在街头，走几步就到了，伞你自己留着用吧，或者给别的客人。老板拉下脸说：“我知道，侬拿着好不啦，啰嗦个啥子嘛！”几句话听得我汗如雨下。
这个餐馆老板真是个有意思的人，不是指他满嘴混乱的地方话，而是他的性格里的确有着北方人的善良和倔强，有点像我爸爸。刚走出十几米远，雨滴忽然像黄豆般急坠而下，虽然有雨伞在手里，但我还是有点始料未及，路上的行人也都像狭路遇见猫的老鼠，四处逃窜避雨。撑开伞的时候我不得不佩服老板的洞察力，这座城市他到底住了多久，以至于这种疾风骤雨的天气他都能预感到？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回头向餐馆的方向望了一眼，老板果然还站在门口，冲着我这边挥着手，雨帘水雾中，我仿佛看见了什么在他的身上闪着光。

第一次在这座城市过夏天，熟悉的地方，陌生的温度。校园里和往常一样平静，太阳下居然找不到除了植物以外其他生物的影子。下午政治课上那个奇怪的男生也不知道去哪里自习了，他是这期考研班里公认的王子，帅气的脸庞，倨傲的姿态，穿着一身白色的运动衫形只影单地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专注于自己的事，他对于其他人的不好奇反而加大了大家对他的好奇与猜测，甚至有人私下打赌他会和班里哪个人说第一句话。当时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想：考研的生活真是枯燥乏味得要命，以至于每个人都变得不正常了，居然会对一个陌生人产生如此浓厚的兴趣，女生也就算了，那些男生是怎么回事？这时喧杂的教室忽然有了三秒的安静，我知道主角出现了，抬起头的瞬间瞥见那个白色的身影从我身边飘了过去，接着身后的桌子轻轻挪动了一下，继而一切悄无声息。讲师适时地走上讲台，所有人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开始了今天的课程。其实我不是对他不好奇，事实上有好多次我都看见他一个人坐靠在忆秋园里一棵凤凰树下，手里拿着一本习题集，眼睛却遥望着远方一动不动，静默得好像个根雕。很多人说他自闭，于是就有人开始谄媚地幻想，多年以前有个叫花泽类的男生有着和他同样的情节，莫非他是在模仿？我不屑地摇摇头，以他的情况来看，我更相信他是在模仿宋晓波。
因为6点钟我有份家教的兼职要做，所以下了课我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停留在自习室里，而是直接收拾好书本回公寓去，经过忆秋园的时候，我不自觉地向里面望了一眼，意料之中的一无所有，夕阳正在西下的旅途中，余晖留不住昨天的影子。不知不觉，我的心情竟然开始低落起来，回到公寓换好衣服，锁门的时候又向里面看了一眼，我真希望有人被我锁在里面大呼救命，然后我就是不救命，让她的声音一遍一遍地回荡在整栋公寓里，这情景像足了恐怖电影，但对我来说，却格外翘首企盼。我想我可能是想家了，过去很多年的夏天，晚饭后我们坐在阳台上乘凉，一家人笑语欢颜，是件很温馨很快乐的事。年复一年，周而复始，如果真的有天使，她应该看得到我一厘米又一厘米的成长。直到如今，我在离家几千米的地方坐着巴士，晃晃悠悠，满腹离愁。从车上下来，远远的可以看见那家小餐馆了，餐馆老板的女儿需要我帮她补习数学和英文，他们肯定已经等了很久了。就在这时，雨滴像断线的珍珠般滚落而下，我没有带雨具在身上，只好用包遮住头向餐馆奔去，我已经看到餐馆老板站在门口正冲我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