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凉西风

引子：老秦说：“基础教育不能缺少男教师”；老岳父说：“守着女人，高兴多少就烦恼多少”；我说：“坚持不容易，但是要必须！”
老秦走了，猝亡于心梗，当家人发现的时候，怀里还搂着一摞未批改的作业。
打理完老秦的后事，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学校，发现同事们像看怪物似的看着我，我极其不自在，像一只偷了嘴的猫一样，躲在办公室的一隅，埋头于胸间，尽力想让头脑静下来，尽力想让自己思维变得清晰，可眼前尽是老秦的形象，思想走多远还会弯弯曲曲迂回到老秦曾经走过的路径。
哎，面对面办公十几年，手足一般的深情。老秦啊，您真不该如此匆匆，难道您一点也不留恋这欢快的校园？难道您真的忍心撇舍下倾注心血的讲台？老秦累了，该歇歇了，好好地睡一觉吧——老秦！没有学生再喊报告，也没有家长对您瞪眼，更没有冗杂的琐事让您闹心了！
“王老师，变天了，是不是提前一会放学？”
听到有人问，我才下意识地抬起头，女校长正犹豫不决地在门口张望。
西北天，黑压压的低云紧压着树梢滚滚涌来，按经验，不是狂风便是暴雨。学校地势低洼，排水不畅，以往，每逢大雨都是老秦想办法把积水排出，今年春天上级安全排查把学校化为二级危房，指示校长特殊天气要灵活把握。
我有些不习惯校长和我商量问题，以往这样的问题都是老秦和校长定夺，有时候我很佩服老秦的担当与果断。校长很真诚，咱就不能装佯，面对愈来愈近的乌云，我第一次亲手按下放学铃。
学生们走光了，教师们检查门窗关闭情况，突然我想起来，前几天和老秦收拾的校舍屋顶还有图书室那几间没有干完。不用多想，赶紧去买塑料布，把屋顶苫起来是最快最有效地方法。
校长着了急，老师们也忙起来，胆大的小赵和我爬上了屋顶，塑料布铺起来了，可砖运不到房上去，我只能向猴子一样爬上爬下一个人倒腾。乌云越走越急，天越来越暗，近处风声鹤唳，远处电闪雷鸣，负责用砖头压塑料布的小赵实在扛不住了，哆哆嗦嗦下了房，我只能把砖头先堆积在房檐上，再分压到塑料布上。
一声闷雷在头顶滚滚响过，铜钱大的雨滴噼嗒啪嗒砸了下来，校长担心我站在房顶被雷击，连喊带比划让我赶快下来。“半途而废不是男人做事的风格！”我的耳畔似乎又响起了老秦那低沉雄厚的声音，莫非老秦还担心这几间校舍？莫非老秦怕我退缩？老秦，您放心吧，有男人的地方就不会有困难，我要做回真男人，让房子不漏一滴雨水，保证您若干年积累、保存下来的图书不受损坏。
大雨如注，狂风肆虐，雨水在天空中如同烟雾，有很多年不曾经历这样的雨水了，我在雨水中哭泣，为老秦的离去！我在雨水中历练，为老秦留下来的传统。
当我像落汤鸡一样钻进办公室时，发现所有的教师都在流泪，她们一定是在这样的极端的境况里，想起了老秦，更何况老秦刚刚入土为安。
“向前进，向前进，肩上的担子重，姐妹要同心……”忽然，张晓娟唱起了《红色娘子军》军歌，这是我才真正意识到，在十三位教师中，我是唯一的男教师。孤独一枝，万花丛中一叶绿，我不知道是为自己悲哀，还是为教育悲哀。
遵从老秦家属的嘱托，我在老秦安葬后的第二天，当着全体教师面打开了老秦办公室的抽屉，抽屉里的摆放井然有序，这是老秦一贯的性格。教案、学生信息、工作日记……一切一切还保留着老秦的体温，在一个微微泛黄的条格笔记本的表页上，工整地写下这样一行字，“感激您！是您帮我说出最后一句话。”全体教师无不为之好奇，我捧着笔记本用手轻轻翻动纸页，本子里记载了老秦教学三十年来每一学年的希望，这些希望有的老秦实现了，有的成了毕生的遗憾。老秦的希望，就是我们的希望，这些希望牵着我们的眼睛一直看下去，在二零一零的一篇里，希望变成了叹息，文字里清晰记载了自己晕厥田间的过程以及后来的用药情况，当我们看到这一篇后，无不动容，老秦啊老秦，一身病痛何堪负重！校长泣不成声，她很明白，自己给老秦压的担子不轻；张晓娟哭成了泪人，因为老秦替她挨过闹事家长的两巴掌；小赵捏着鼻子，悄悄地退出了办公室，在她获得的许多荣誉里，有老秦倾注的心血……再翻下去，是几篇嘱托，写给妻儿的、同事的、校长的，篇篇恳切，意味深长，看来老秦对这一天早有准备。在几篇嘱托里，还有一篇是专门写给我的，“小王，对不住！我扯了您的后腿，让您失去了一次次调进城里的机会，不是秦大哥自私，愿意让您留下来作伴，是因为农村学校不能缺少男教师，基础教育不能没有男教师……答应秦大哥一个请求，当我退休或者突然不在了，您要坚守，可以吗？”我心堵如麻，悲愧万分。老秦，我不进城是另有原因，我对不住您，几个谎言，让我拈了十几载的轻活。老秦，您用生命站岗，我还能说什么？日记本的最后一页，在重重的两个“感谢”字的下边，记载了两笔欠款，一笔是借我的一千元（儿子结婚用，）一笔是校长的两千三百元（老伴住院用）。我凝望着老秦的笔迹，眼前再次影像出他那诚实慈祥的面庞，影像出他张嘴借钱时的无奈，影像出他日夜奔忙的身影……我抓起笔，在我的名字上边画了两个横线，校长还干脆，直接把那一页撕掉，并嘱咐在场的教师不可外言。
整理完老秦的遗物，校长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各位老师，秦老师走了，但他是一盏不灭的明灯，照亮我们行进的道路。大家看到了，秦老师每年都有一个新希望，这是什么？是工作的动力！我要求每一位教师都心揣希望、践行教学。最后我想说，现在王老师是我们学校唯一的一名男教师，许多繁杂事情离不开他，我想给他调调课，希望每一位教师配合……”
校长的这个决定我一点也知晓。物以稀为贵，茫然间，我成为了校园的大熊猫。当校长亲自和我谈课程调节时，我断然拒绝了校长的安排，并坚决要求接手老秦的班级，承担班主任工作。
十几年教学我很多次以调动为由逃避班主任工作，尽管老秦不止一次地说“只有做好班主任工作才算是真正合格的老师，小王你应该试一试。”可我还是因为工作琐碎而不愿担当。如今老秦撒手而去，我只有做好他遗留的工作，才是对他最好的怀念。
校长答应了我的请求，我开始学着老秦的教育方法管理班级，深入到学生中间，才彻底明白了老秦的甘苦，才彻底明白农村教育的滞后，才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