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鸭蛋

如果有人问我大学生活是什么滋味，我会不假思索回答：“咸鸭蛋味！”为什么会有这般怪异的回答呢？这个故事还得从头说起。
我出生在湘南一个明媚的小山村。据说家里世代务农，有人问：务农有何不好？俗话说：面朝黄土背朝天，锄头耙子知辛艰！不信就上山下乡自己去体验吧！
父亲也曾经读过一点书，算是个泥腿子秀才。自以为是的父亲也从骨子里看不起种地的农民，尽管他自己也是个地道的农民，所以我家很穷。这是什么逻辑？有点说不过去！父亲除了爱喝酒抽烟外还有一个值得称赞的嗜好——爱收藏名书古籍。因此我家最与众不同的是家里有很多藏书，《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梦溪笔谈》、《聊斋》……连《易经》、《本草纲目》和《毛泽东选集》都有，用汗牛充栋来形容也不过分。我小时候也爱看这些书，可母亲不让。她说这些都是杂书，看多了浪费时间影响学习，要看书就得看学校发的课本。学校发的课本我半天就从头到尾翻看个遍了！我只好每次偷出一本父亲的藏书来躲在后山的油茶树林里看。也许是因为书读得多吧，高中毕业我就考上了北京一所有点名气的大学。
农村孩子到城里上学，生活很艰苦。读书本就是一件苦差，经济条件差那就会苦上加苦进而苦不堪言。没钱吃饭我就外出打工挣点小钱，比如晚上后半夜到餐厅帮人家洗盘子刷碗或与商场保安人员打游击帮人家发些小广告传单。外出打零工挣钱常占用正常的读书时间，因而学习成绩上比其他的学生自然要差些。后来学校倡导勤工俭学，家境不好的学生可以申请在学校找点事做，比如承包打扫一间教室，替传达室发放信件报纸，报酬自然很少，一个月或许就是一百元，但这样就不用外出也节省不少时间用来读书。当然打扫教室也不是什么体面的活，碰上同学熟人还很难为情的，要等学生上完晚自习散去后教室没人了才可进行。这些名牌大学的学生都好学，都要自习到十一二点，遇到考试还有熬通宵的。我打扫完教室后，满面灰尘浑身大汗，回到“五二楼”这时已经是凌晨一两点钟了，澡堂已经关门，只能用冰冷的自来水清洗。北京的冬天用冷水洗澡那绝对是个不小的勇气和意志挑战，好才那时年轻身体特棒没生什么大病，连个喷嚏都没打过。就算是菩萨保佑吧！我清楚记得那时我负责打扫第十八教室，那是个能坐八十到一百二十人的中等大小的教室，位于病生理教学楼一层，我自诩为“十八教教主”。
家里经济条件差的学生很容易产生自卑感，自尊性也强，行事上有点偏激。常因一点小矛盾与同学关系相处不好，也可能把人家的善意误解为看不起的施舍或成心故意的蔑视。因此也没人跟你玩，比如外出踏青，看电影还有什么舞会篝火晚会的，人家都不愿意叫你去。原因很简单——你没钱，玩不起！当然也很少有这样的学生在大学期间谈恋爱。
记得大学里有位男同学家里很有钱，这个学生模样也有棱有角长得俊朗，学业也还好，于是就成了女同学的心仪偶像。一次足球比赛，很多女孩围观，都高喊：“××我爱你！××我爱你！爱你，爱你，爱死你！”还有就是护理系最漂亮的那个女生，记得名字叫什么苏的，竟然被一个袋鼠男带到澳洲了活蹦乱跳了，不知道她是不是抱着树干不撒手的考拉，但至少不是鸵鸟。可以理解，谁不愿意过上富足的日子？美好的生活谁都向往着，包括我也是如此。
像我这般的学生在大学里也不少，最担心的不是期末的考试不及格而是没钱吃饭。因而每次上食堂吃饭都精打细算，吃的菜也很差，还怕被别人知道。
我在校学生会宣传部当一名干事，负责绘画和板报。因此机会认识了一位高年级的山西籍的学姐。每次去食堂吃饭她见我面都打招呼，而我则远远躲着她，她觉得很奇怪。一次还真在一个餐桌遇上了，她见我只吃一个馒头和咸菜就问：“你就吃这？”我说：“能怎的？这就不能吃吗？！”
后来她常在周末送我一袋咸鸭蛋一直到她上医院当实习大夫，她还常回学校给我送咸鸭蛋。
我吃咸鸭蛋也吃出了水平，青灰色的咸鸭蛋，掰开里面是流油的蛋黄，有营养很香也很下饭，吃完后就留下两个像小船一样的蛋壳，干干净净一点不剩。这样一吃就是三年！
有一次，快临近期末考试，学校给每个学生发了一张到海淀剧院看话剧的票。话剧叫什么《居里夫人》，很多学生都想在期末考试中拿高分，坚持上晚自习，都不愿意去。我就收集了他们的票据，竟然有二十多张，骑着脚踏车赶到海淀剧院周边兜售，高雅的话剧每张票能卖到五十元，位置好的票能卖到一百多元，没多久就换回了一叠钞票。
第二天，我拿了几张钞票到学姐的实习医院，亲手给她送去，说：“别给我送咸鸭蛋了，我吃腻了，这些钱就当你以前买咸鸭蛋的费用吧！”我希望那几张钞票能或多或少买回自己可怜的自尊，没想到她收下了钞票还骂我：“混蛋！”。
我嬉皮笑脸答道：“咸鸭蛋和煮鸡蛋混着吃，不成混蛋才怪呢！”
是啊，自尊是能用钱买得到的吗？我知道买不到，但我还是要坚持这样做！
我不去想那些复杂的内心情感，总认为对于艰苦奋斗的人生来说任何儿女情长都是奢侈的和多余的，就像唐僧西天取经总要经历女儿国和玉兔精。或许是我想多了，也或许人家只是同情，而我却拂了人家的善意。那个被骂成“混蛋”的我骑着脚踏车吹着口哨返回了学校，倒觉得一身轻松了。
人的情感是很复杂的，说不清道不明。若整不清楚那就放那里好了，怎么说也行，怎么想也是，就那样最好不过了。
后来那个善心的学姐考入了清华大学的研究生，听说后来出国了去了美利坚什么的合众国，不知道那个国家能否吃到美味的咸鸭蛋！
后来自己也买咸鸭蛋吃，细细品味，但总吃出有点苦涩味。
从那以后，我再也吃不到那么好的咸鸭蛋了！唉，只能怀念那时的咸鸭蛋了。
怀念咸鸭蛋
——带尾的老周
怎么能忘却？
咸鸭蛋没有苦涩，
满面尘灰的我憨笑着，
为了能吃饱饭
还是完成学业？
同情还是爱情让我纠结！
怎么能忘却？
那段艰辛的岁月，
自卑偏激的我混蛋了，
为了什么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