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流漱石之一：长途电话的声音

我对二十世纪的外国文学怀有敬意，是文坛上出现了大量的实验文本。文学家们突然像科学家一样，相信文学的创作办法可以通过一种技术的研制总结出来。我们就不说像意识流等各种流派的兴起和发展了，即使是电话这种现代通信工具的功能也被好事的文学家利用了。
西德作家M-L·卡施尼茨写过一个短篇《长途电话》。我之所以还称呼卡施尼茨是西德作家，是因为我手头掌握的这本外国短篇小说集《卖笑的人》在中国出版时，德国还是一个分裂的国家。这篇小说与其说是使用文字描述，不如说是声音和话语通报了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故事。一个富家子找了一个漂亮的但家境贫寒的姑娘，这让腰缠万贯的父亲很不满意。父亲给女儿打电话，让她给她姑姑打电话，让她姑姑给迷途中的侄儿打电话，劝说他赶紧了断这桩门不当户不正的婚事。父亲、儿子、女儿、姑姑，还有那位处在事件之中的关键人物安格莉卡·鲍曼姑娘并不全部生活在一个城市，于是电话终端电磁波频频通过城际网络开始联接。小说的间隔变成了一个个说服电话的接通和断开。电话作为一种工具，只能传递一些信息，最终解决问题的还是依靠了我们这个社会唯一的一种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金钱。老头儿先是安排这个昏过头的小子去国外长时间地出差，然后悄悄地约谈美丽的鲍曼姑娘。三个月后，老牛吃嫩草的版本已经完成了从当初的构思到美满结局的故事构造。
这篇《长途电话》的写法当然应该归于新颖的实验一类。通篇小说只在每一个电话的开头有半句陈述的语言，就是某某某对某某某说，然后括弧（在电话里）。其他的全是电话电波才能承载的声音和话语。从事文学创作的人都清楚，仅仅使用一种表现手法的作品毕竟是有缺陷的。我们可以断定，《长途电话》这种小说的文学尝试是有意义的，但效果也是及其有限的。
上一个世纪八十年代初的外国文学的介绍，大都掌握着一条揭露资本主义社会的丑恶的律条。这篇小说大概也不例外。当然，我们知道，西方现代主义并不缺乏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但表现的手法新颖绝妙，也足以让人头脑产生一时空洞的愣怔。对于外国现代文学的盛宴，我们在有了一个干咽唾液的想象过程之后，最后才真正吃到了嘴里，当然现在还在咀嚼。这个过程并没有结束。
戴维·洛奇这位英国伯明翰大学讲授英国文学课程的教授，在传道授业解惑之余，写了不少脍炙人口的小说。到了1991年，他在《星期日独立报》上开辟的一个专栏，把小说拆分成一个又一个问题，以专题的形式写一些评论。戴维仿迤娑悦恳桓鑫侍獠⒉皇强昭ɡ捶纾烈饣尤鳎怯械姆攀福杂⒚牢难魑橹剩业接赏罚缓笳箍４魑洛奇对英美文学了如指掌，他很自信地说，这是我的领域。最后这些评论集结成书，就是我们看到的《小说的艺术》。
可巧这本文论集里，就有一篇关于电话小说的评论。戴维仿迤嬖谡饫镅∮昧嗣拦蛑饕逭吣峥硕贝克尔的小说《声音》，他说这本书的英国版的封面上赫然写着“一本有关电话中的性行为的小说”，这一定是出版商针对销路的广告噱头。戴维仿迤嫠嫡庋乔∪缙浞值摹?
《声音》除了标题，全部采用对话。一对北美洲大洋两岸的男女依靠一条成人热线，相互交流着男女之间压密的话题。他们详尽地暴露各自的性倾向、性幻想以及性经历，最后竟然依靠一条纤细的电话线通过手淫，同时达到了性高潮。
比起《长途电话》来，《声音》的内涵似乎超出了一部小说的外观和范围。不正常的性关系和性模式——作为一个社会敏感的话题，来自不同方向的争议指向这部小说。在性意识指引下的所有性冲动中，运用电话作为交际手段是极为不正常的、不自然的。这一点把它作为性刺激的和性高潮的工具显得尤为突出。这是因为它省略了正常性行为中最重要的部分，既身体的接触与阴茎的插入。
戴维仿迤嫠坪醪⒚挥型Ａ粼谖谋镜囊话闫缆凵希担烤故且槐舅秤κ谐〉幕粕∷担故嵌园滩∈贝菰锓ξ兜男陨畹挠辛厮撸嗷蚴嵌匀死嗤ü献髂芄谎罢业讲换嵊懈弊饔玫难盎蹲骼值姆绞降娜惹樗萄铩４魑洛奇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他总是一下子就能把文本的意义扩展到社会这个更广大的层面上，把社会形态的相关反应一一提取出来，让人们识别和感悟。
天下文坛上好事者真是不少，竟然创作出这么多的电话小说。好在我们的社会并不甘心停留在电话这一固态的形式上，通讯工具从电话起步，在近二十年内，取得了使人眼花缭乱的变化。手机的方便快捷，电脑音频视频的及时性，3G技术的现场化给我们的生活提供了无限可能。生活远远超出了我们想象的同时，也打破了电话小说继续创作的可能。
电话小说只得到此为止，寿终正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