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个孩子玩耍

我是在一个下午循着鸟声来到小湖的。小湖就像城市的一朵睡莲盛开在公园的深处，孩子和老狗就倒影在湖中……小湖安静极了，没有一丝儿风吹草动，平静的水面亮闪闪的，清澈得像水晶一样。我和那些岸边的树俯瞰着孩子和狗，仿佛在凝视和沉思中忘了自己。
孩子是一个男孩，大约八、九岁，从我来到小湖边，他从未说过一句话。他纯净近乎透明的眼睛和思想完全沉浸在一种游戏的玩耍之中——玩船。船是纸船——他带来了许多张画图的白纸。纸质非常有韧性，每一张纸在他手里折、叠、揉、刮都没有破损的痕迹。孩子忘我地忙活了一阵，折叠出五只大小不一、形状不同的纸船。比如有张着帆的，有盖着舱的……
男孩放飞下水的第一条纸船是一条有风帆的小船。这条小船虽然有帆，却头重脚轻，样子显得滑稽，很像莱蒙托夫的小说《当代英雄》中的那条可怜的小船。风吹着小船的风帆，小船飞快地向湖中驶去……可一会儿，它就像鸭子一样钻到了水里——可怜的小船就这样痛苦地沉没了……孩子似乎也很痛苦，他随手在湖边捡了一颗石子，“嗖”地一声从手中扔向湖中，湖水像小孩受到突然惊吓一般，颤颤抖抖地荡漾开来，一圈一圈涟漪密密地四散开去。孩子身边的狗忽地从地上站立起来，朝湖中发出一阵阵咆哮。男孩把手按在狗的头上，手指搔搔它的耳朵，仿佛是在安慰它又仿佛表示叫它不要急，一切都会好的。那条狗是一条老狗，在孩子的抚摸安慰下，它低沉地又吠了几声，就摇着尾巴安宁地重新蹲在孩子旁边。
男孩并没有因为第一条纸船放飞的沉没，就停止他的玩耍。他抖擞精神，开始放飞自己的第二条纸船。这第二条船没有风帆，但船身比第一条船要大一倍——它是一条舱盖船。它一下水，甲板上就栖歇上一只色彩鲜艳的美丽的大蝴蝶。大蝴蝶一对翅膀就像滑翔机的羽翼在甲板上扇动着，小船也就在湖里颠簸起来。孩子身边的老狗又“呼”地一下窜了起来，它一边冲着小船狂吠，一边在湖边奔跑着，甚至匍匐着望着湖中的小船试图下水。大蝴蝶在甲板上泼风似的转着圈子，仿佛喝醉了酒的疯女孩，恣意地跳舞——小船也跟着大蝴蝶的舞蹈在湖中转起来，湖水频频激起的波澜，渐渐地形成了一圈一圈危险的漩涡……也许湖中的小梭鱼受到了惊吓，一条一条从湖水中跳了起来。小梭鱼优美的跳跃仿佛是挣脱湖水自由的飞跃。但小船和沾湿翅膀的美丽的大蝴蝶却随着一圈圈危险的漩涡慢慢地没入了水中……最后映入美丽的大蝴蝶眼中的是蓝天上一朵朵像骑手一样奔腾的白云。
男孩闭上了眼，在阳光下他那对眼睛上的睫毛变得金闪闪的。尽管是垂闭着，却在痛苦地频频颤动。那种颤动只能你在心里感觉到用眼睛是看不见的——那对睫毛就像一对欲飞的翅膀，欲展不展，待飞而不能振翅！……老狗仿佛有心灵感应似的，它依偎在男孩旁边，用历尽沧桑缺了牙的嘴巴温顺地拱动着主人的胳肢窝。拱着，拱着，男孩也许怕痒痒了，情不自禁“扑哧”笑出了声，接着他的闭着的眼睛也睁开了——他的目光和老狗的目光相遇了，两对目光里充满了纯净和虔诚，有如心灵的曙光，映射出无限的喜悦和希望。老狗仿佛又回到了年青时代，身体翩然一转，挑逗着主人沿着湖边奔跑起来。男孩在后面一边笑，一边紧紧追赶着前面的老狗，笑声吹皱了小湖的脸，湖水上荡漾出一股股绿色的春风……
男孩和老狗跑累了。他和它又在开始放飞小船的湖边栖息下来。这时我发现，有许多的水鸟盘旋在湖边和湖上，颤动的歌声不断地从四面涌来。我叫不出这些水鸟的名字，只看见水鸟飞过之处，那一束一束神奇变幻的太阳光线照射在孩子和老狗的身上，有时是金黄色的，有时是蓝紫色的，有些是银白色的……我长久地凝视着这一束一束神奇变幻的太阳光线，仿佛觉得男孩和老狗的脸仿佛是夏日里二株向日葵花盘：男孩是一株充满蓬蓬勃勃希望的向日葵花盘，老狗是一株对时光充满深情追忆的向日葵花盘。
二株向日葵，一个少，一个老？一个老，一个少？对于生命的轮回来说，本质上无老无少，无少无老。太阳每一天都是新的。
男孩又开始放飞他心中早就折叠好的小船。每一条小船都充满着驶向彼岸的希望，每一条小船心中都升起着不同的太阳……
男孩向湖中放飞第三条小船……
男孩向湖中放飞第四条小船……
男孩向湖中放飞第五条小船……这第五条小船比第三条、第四条小船大，比第二条舱盖船大二倍，船上有二张风帆，它是一条双桅船，类似阿·托尔斯泰的小说《彼得大帝》中的那条“圣乔治号”大船。小船的二张风帆，吹满着鼓鼓的清风，犹如一条水中的蛟龙勇敢而充满信心地向小湖的对岸驶去——小船前进得非常迅猛，而同时又很优美，在它的身后留下了一条闪闪发光的水痕，那些我叫不出名字的水鸟沿着水痕向前冲刺，一瞬间，我眼前掠过无数放飞希望的翅膀——那是心灵的鸟在飞翔，飞翔……男孩的这条小船放飞成功了吗？这可是今天男孩折叠的最后一条小船啊！其实，这条小船放飞成功与否，这对男孩来说，也许是最最重要的，也许是无关紧要的——但我毕竟是一个旁观者，我无从揣摸男孩的心。但我要说的是，男孩心中一定早就折叠好许许多多的小船，在享受玩耍的过程中，放飞成功是迟早的事，“面对命运为我们的目标、希望和梦想设置的一个个障碍，让我们都像孩子一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