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恋

山必然是绿意葱茏，浓郁的化不开的苍翠绵延伸展；水必然是静幽澄澈，予生命以不尽滋养的甘冽醇和；空气必然是潮湿温暖，间或飘过木芙蓉的气息袅袅流烟；阳光必然是白灿如洗，柔和温情的洒遍山村水郭的每一个角落；土地必然是松湿融融，生长着丰富繁多的林子、灌木和草甸；人们居住的胡同里弄必然有着青石铺就的光滑路面。这就是我想象中的南方。确切的说是我反复揣测，未曾谋面的婆家故乡。
一个男人曾经深情的对我低语，千山万水的走来是为了一场相遇，背井离乡的流离只是为了和你相守在一起。心动之余，我走进了这个生活在北方的四川籍家庭。公公讲普通话，婆婆却是满口四川方言。婆媳间沟通产生了不便，更令人为难的是顿顿川菜。我不喜辣食，面对丰盛的菜肴不禁瞋目结舌。时间久了，婆婆似乎觉察出了什么，餐桌上开始出现北方的家常菜。虽然在北方生活了五十多年，婆婆仍包不好饺子，她做的饺子吃在嘴里总有一种奇怪的味道。丈夫爱酒，居家小酌常喝一种叫绵竹大曲的白酒。我不解，他说老家产的酒好喝。逢年过节，请客吃饭必是剑南春。我问为什么，他说老家的酒味道就是醇厚。婆家人买回的东西，不是四川人卖的，就是四川产的。渐渐地我发现这个家庭入乡却不肯随俗，骨子里固执的生长着一种隐藏不住的乡愁。
第一次在婆家过春节，吃到了不少川味大菜。其中有一种肠吃在嘴里麻酥酥香喷喷，还略带点劲道。仔细端详是由瘦肉、肥肉、花生仁加佐料制成的。“咦，从哪里买的？我怎么没见过。”我诧异的问。婆婆笑眯眯的说“是老家寄来的腊肠，好不好吃？”“好吃，好吃”我连连点头。婆婆的脸笑成了秋日的金菊。后来我对丈夫说你老家的东西就腊肠还好吃。他撇着嘴哼哼道“我老家好吃的东西多了，等有时间带你回四川管保吃个够。”
自此每逢过年，我总能吃到四川寄来的腊肉和腊肠。公公说老家人听说你们爱吃非得寄过来，现在的邮费比腊肉都贵。也曾在超市和餐馆里买了腊肉和腊肠来吃，却发现和老家寄来的不是一个味。也许是它们没有在四川老乡的屋檐下悬挂过，没有在四川微醺的南风里干化过，没有在四川肥沃的土地上嗷嗷生长过。我所钟情的味道在远隔漫漫长路的千里之外。
公公是个军人，少年时入伍离开家乡已五十余载。平生喜好书法，精通音律。每写一幅作品，落款总是四川绵竹然后再是他的名字。2008年5月12日新闻里传来四川地震的消息，我心里一惊。回家了问丈夫有没有给老家的亲戚打电话。他闷闷的说“打不通。”电视里天天播四川灾情状况，看得人心惊肉跳。老家的电话依然打不通。
一天晚上，我们去看公公婆婆。已是吃过晚饭，老两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节目还是四川的地震报道。画面里到处是倒塌的房屋，忙碌的解放军和志愿者。重灾县的镜头一个个闪过，忽然出现了绵竹县的报道，屋里四个人的神经都开始紧张。接着我看见倾倒的酒厂、楼房和变成片片瓦砾的学校。心中想过千遍的老家面目全非，它残破的容颜令我心碎。两位白发苍苍的头吃惊的昂着，眼睛须臾不离的盯着电视，那静默的眼神暗淡而又忧伤。曾经熟悉的草木消失的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是不忍目睹的土地和怀揣伤痛的人们。公公有心脏病，丈夫不时的偏头看他生怕有什么不测。屏幕上出现了温总理，他在跋山涉水的指挥救灾、他的面容有些憔悴声音有些嘶哑、他在废墟上寻觅、他双臂拥着两个小学生眼眶微红的说“别哭，政府会管你们的!管你们生活，管你们学习，要好好活下去。”我心头一哽，低首间不经意的目光碰触到公公的神情。老人的泪水正从眼中缓缓流出，沿着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一点点洇漫。也许是莫大的温暖，也许是不尽的悲伤，也许是绵绵无边的乡情。在这一刻再也无法抑制，翻涌在老人心中如潮水般席卷。我不忍再去品读老人的哀伤，遂把目光投向电视。
5。12以后，公公夜夜失眠。是啊！阔别五十年的故土，一瞬间天塌地陷。哪一个身在异乡的人不会悲伤?哪一个中国人会无视这灾难挥之即忘？
终于老家的电话打通了，我的一个堂姐告诉公公家里人都平安不要挂念。公公要他们先到北方家里来住，她不肯。她说临时住在帐篷里，以后还会重建房子，咱们的家还会是那么美的。
我们能做的只有向灾区捐款。公公也捐了，但他仍是唏嘘叹息。我问丈夫老人怎么了？丈夫说还不是因为自己帮不上忙，又出不了什么大力着急又自责。“唉”说着他自己也叹了一口气。他的脸隐在沙发靠垫的暗影里，眼神直呆呆的盯着电视。我知道这个慎于思而讷于言的男人和他父亲一样有了心事。他是想身先士卒的去救人，他是想家财万贯能一掷千金。可有又哪一个黄土地上的人不是这样想的呢？人之爱，亦我所爱；人之痛，亦我所痛。我们每一个人的微薄之力汇集在一起，就会筑起一条爱的长城。
公公的写字桌上摆着一只香炉，他的书房里常常烟雾缭绕，一个垂暮的老人在为四川祈福。云烟过处，又是多少黄皮肤的人在为华夏祈福。祝福我们的祖国平安好运！祝福我们的人们安康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