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翼

一
在一个算是冬天的季节吧，我进了一所疗养院，医治我的抑郁症。负责我的那位女心理医师长得绝美：飘散的长发下隐着一张瘦削但明亮通透的脸，一双明亮的眸子能给人以无尽安慰，唇丰满有度，顺着看下去颀长白皙的颈上一粒粉钻显露无遗，然后是坚挺的胸，细束的腰，微凸的腹，也许并不完美的腿架在一双有型的高跟鞋上显得恰到好处。“来了？”“嗯。”我低下了头。刚才那一连串还算细致的观察随着我的低头顺势完成。她当时穿的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那是的她于我只是一具被我眼睛剥的精光的美丽酮体。
我被医师带到了自己的房间。里面坐着她，小青。那又是一个绝美的女子，但美确各有不同。其时她正在桌前翻弄着李渔的《闲情偶寄》。“姐妹俩以后相互照顾呦！”女医师嘴角现出的应该是那惯有的对待病人的笑了吧。我原谅了她这敷衍的表情和敷衍的话。毕竟这就是生活，面对不同的人和情况时，我们必要迅速从自己储存的众多面具中抽出一张配与这情境，再以同样的迅速从诸多话语系统中筛出一套配与那面具。我和小青回以她同样的敷衍：点头，一笑。

二
“什么原因呀？”小青淡淡一问。“可能是活得太容易了。”我淡淡一答。然后一片缄默。光柱投进屋里，只见尘埃飞舞。“咱们去锻炼吧！”终是她打破了其实不是尴尬的气氛。我被她牵着出了屋，外面还是有些微寒，我紧了紧围巾。
我们来到了一个不算小的花圃前，我无心思的随着她跑，几圈下来已是大汗淋漓，但觉心口敞亮了许多。周围各种芬香扑鼻而入，有让人清凉的香，有让人微醺的香。短短时间我爱上了跑步，其间小青好像对我微语了什么，我没听清，径自享受着汗水流下时带给我的酣畅淋漓。
“走，跟姐姐去洗澡！”这次我听清了。她那语气像是招待客人，我又轻易原谅了她那幼稚的小女生们惯爱的反客为主。我随着她进了浴园，这儿的摆设很得日本温泉的风骨，只不过雾气中沁着药味儿。“来，先泡泡药浴，舒服舒服。”两个娇小的身躯被掩在了雾气中。这时不知从哪儿流出了声声笛音，这乐音境界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哀而不伤，怨而不怒吧。。“闭目养神可以，但别睡着了呀！”“好难呀！”享受着汩汩温流淌过我的身，幽幽的笛音掠过我的心，只想永远睡下去，睡下去。“虽然是药浴，也不能泡太长时间，不然皮肤可是吃不消。”我不情愿的离开了。
“走，去吃早餐！”“早餐？”“噢，你不知道咱们这儿就两餐。早十点，下午四点。”“哦。”随她到了食堂，奇怪的发现大家都各自忙碌着。“咱们这儿每个人既是厨娘又是食客。”可能当时我做了个少见多怪的表情吧，她因此解释道：“就是每顿饭都是咱们自己操持然后自己享用。”“哦。”我惊怪的其实是她用的“厨娘”那个“娘”字。我不知道自己进了家女子疗养院。“想吃什么？”“随便？”“这可是道难菜！”你觉得这很幽默吗，我暗想。“以为你是对吃很挑剔的人呢！”“我从不费心做任何事。”她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尽管那时及极不易察觉的一会儿。那表情像是勾起了她的某种怀念。
“我教你做寿司好了！”我不置可否。“跟我来！”我们来到了一个好大好大的类似蔬菜超市的一个地方，里面充满着各种我见所未见的食材。“先选主料好了。”随她进了一家米铺。她很熟练的走到一个米缸前，“老板娘，今天的珍珠米很新鲜嘛！”然后舀了些。“好可爱的米，肥肥小小。”“嗯，绝的是还有甜味呢。走，再去买些生鲜活猛。”我们来到了经营水产的地方，只见鱼虾乱跳，各种珍奇的海货集聚一堂。“老板娘，切些新鲜三文鱼。”“好咧。”“我个人还是比较倾向三文鱼，金枪鱼也还好。”她冲我一笑。然后又挑了些鱼子海胆，和一些鲜贝。“做寿司辅料最重要，新鲜的果蔬必不可少。”她的眼睛在一个叫“菜园子”的店里很有经验的搜索着。“这些都是什么？”我指着一些奇蔬问道。“没见过吧，这是腌梅子，这时鳄梨。”“简直闻所未闻。”“这些要下了，老板娘，再来些鲜黄瓜和腌萝卜。”“再买些佐料就大功告齐了。”她又补充道，“你不晓得佐料很重要咧。”我当然知道，觉得是句废话，也就没往下接。到了佐料店，她很熟练的说出：“寿司酱油、山葵、紫姜、紫苏叶都少来些。”终于我们出了那个让我大开眼界的地方。
回到食堂，她先把那些可爱的米倒进了砂锅中，又加了醋和牛肉粉。然后很细致但不熟练的去洗菜切菜，整理那些“海怪”。过了些时候，她把煮好的米饭取出，用扇子扇凉，拿出小竹帘，铺上烤紫菜，然后把置凉的米饭铺于其上，撒上黄瓜丁，胡萝卜丁，肉松沫和刚才弄来的佐料。我看着她认真地做着这一切，突然我也有想认真活一次的冲动，偶尔费心去做某些事。“有辣酱吗，放一些也许会更好吃。”我的语气并不激动。“好啊！”她的语气也并不激动。我以为她会流露出那种小女生在自认为俘获人心后的兴奋，可她让我失望了。不，她没让我失望——她没有按常理出面具。“尝尝吧也许味道不好。”“至少让我开了眼界。”她端上了那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微微闪烁着清朗的光泽的寿司。入口后，随着饭粒与美味在口里的缓缓四散，彷佛犹带生猛活力、新鲜甘美的生鱼，清新微酸、捏得结构松紧恰到好处的醋饭，以及画龙点睛般巧妙扮演着提味提鲜功能的山葵、姜葱末等调味料，逐渐交织成清鲜、肥腴、软嫩、香滑、微酸、甜美、沁凉、辛辣……种种看似对立冲突、却又彼此和谐共鸣的滋味口感，在舌齿间相互激荡交欢，奇妙感受难以言喻。我幸福地贪吃着。“在这个季节，所有鱼类为抵抗寒冬，周身积蓄起一层厚厚鱼脂，美味更是不同凡响。”小青也沉浸在一片幸福中。我不得不再说一次这感觉真的很微妙，有点甜，有点辣，这微妙也有关于生活。

三
“然后呢？”我问。“然后就是各种休闲娱乐，但都是淡淡的，养神怡心的那种。”“例如？”“不过《闲情偶寄》的情节。”她仿佛又想起了什么，“有一个地方你也许喜欢，咱们这儿有一个小手工作坊，里面有刺绣，陶艺，一些比较不呆板的好东东。”“哦，有十字绣的吗，在外面一直想学来着。”“恐怕真没有，这儿的人需要打发更多的时间。”我来到了那个作坊，并不小，很亮很干净，毫无喧闹的声音，所有人都专注着各自的专注，表情并不机械。我看见了女医师也在那里，她正在制陶，她抚陶的姿势优雅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