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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一一进宫门深似海,这话不错。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抱着以一帆风顺至垂暮老死的零星之愿进宫,实在奢侈。那年当街的老先生闭目掐指不吝预言,说我命数多舛,时运不济,我暗笑,不信。安安稳稳十余年,为人恪守本分,两


一进宫门深似海,这话不错。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抱着以一帆风顺至垂暮老死的零星之愿进宫,实在奢侈。
那年当街的老先生闭目掐指不吝预言,说我命数多舛,时运不济,我暗笑,不信。安安稳稳十余年,为人恪守本分,两眼只观手中物,一心唯系时下事,以为能躲得过所谓的宿命,不过只一朝,便验证了他所言非假。
于是,进宫前仅余的那点念想,在失手打泼御厨里的油桶时,与香油一齐蒸发至飘渺烟云里。
在我去往前殿的一路上,躲在金柱后的兔崽子们捂嘴偷笑。我知道,他们的阴谋得逞了。
早前他们私下里传说,住在无极殿里的是恶魔,谁要是接近半步,便离地狱之门又近了几分,每天必提心吊胆地度日,时时冒着丢命的风险。人都不愿淌这趟浑水,如今这个倒霉蛋,是我。
还没踏进那道门槛,一只瓷杯破风甩来,在脚前的地面应声碎裂成片,余光所及之处,尽是白花花的碎瓷迤逦一地。我垂目敛容,规矩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尽量将面上的煞白按回心里。
一时静默,有踩过瓷片细微的吱呀声悄悄而有节奏地响起,这偌大殿堂愈显空旷寂寥,我仍旧不敢抬头高看,直至眼底侵入一角明黄的衣袍。
我心神一凛,扫一眼那有犀利边角的细瓷,终守了本分屈下双膝,顿有钻心的疼痛袭来。殷红从深色衣裤漫透上来,我其实有隐隐地等待,等待他能首先说话,哪怕是一句打骂也好,可是他没有,高大身影就笼罩在我上方,形成一种无形可怖的压力。想象他彼时的姿态,一定是以睥睨傲慢的眼神,居高临下卑微匍匐的我。
我额头开始冒汗,这个季节尚还不热,而我已汗流浃背,额前沁出的却是豆大冷汗。又有片刻,在我身体忍不住轻轻打颤的时候,头顶的压力才缓慢移开,踏着来时的节奏重新回到殿宇的深处。仿佛是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由台前退居到了幕后。
我终于得以颤颤巍巍站起身来,扶着身侧朱门,才将目光投向方才他离去的方向,那里空余一片迷茫,和满目清光。
这是他给我的下马威,或说是见面礼。他们说,脾气暴戾的王对待每一个宦侍向来如此,在你乖乖识趣地跪到瓷片上,往往还被踹一脚心窝子,你要是反抗抬起头,就再赏你一个眼前直冒金星的大嘴巴。
对于我的遭遇,他的些许宽容,我不禁且惊且惧,之余还有一丝庆喜,又隐隐忧心。往伤腿上敷了药,转头去望窗外酽酽夜色,焉知今后是祸是福。

至此我才知道,王的生活单调枯燥,不是在御书房静坐,就是在无极殿呆着,只两地徘徊。若非必要,则从不涉足那旖旎春色的万花园,和温香软玉的后宫。
王不是孤家寡人一个。他的后宫可算充实,我听说,三宫六院的妃子娘娘每日必把自己收拾得妥帖得体,翘首以待,希冀某一天王的御驾突然降临在自家宫门前。可是她们似花娇艳的面孔,到最后总会添上惆怅失落的颜采。每到傍晚降临,王就不再靠近那宫墙一步,宁愿在自己寝宫里枯灯独坐,至天阶夜凉,至初阳微醺。
这是我一段时间来的所感所知。自那日后,他依旧对我不理不睬,却也不排斥刁难我,任我规矩地跟在身后,为他端茶送水,为他研墨执笔,为他掌灯铺床。王正眼都不曾给我一个,更别说开口和我说话了,对于我的所有作为,他理所当然地接受,自然,他理应如此。
终于有一天,我如常在太后殿门前等候,王从里请安出来即迈大步离去,这是他一贯作风。我急忙错着碎步跟上,可我能看出,他步履沉重中情绪并不好,衣摆因步伐大幅度地荡开,失却了往日的优容有序。他背着手更快步向前,我紧接着也加大了步子,须臾他忽然慢了下来,我亦步亦趋,跟着放轻放缓脚步,始终与他保持一段适中的距离。
前面的他猛地停住,负手站着,直面前方。“子隗。”
我心里一惊,也忙停下,快速抬头,发现此时已在慈宁宫之外,扫了王背影一眼又把头低下。从来没有任何交流的我们,他却能准确叫出我名字。“是。”
“你的名字是谁给你起的?”他的声音冷而低沉。
“奴才贱名由御前总管黄公公所起。”迟疑了一下,我道。
他微微转过头,只看到白而瘦削的半张脸。约有片刻轻颔首:“很好。”
我有些忐忑,却暗暗呼出一口气。心里如释负重。
此夜王破天荒的去了趟后宫,进了与太后有姑侄关系的昑妃的永和殿。我守在殿外,抬首仰望银河如练,冷星下露重寒花。
不到夜半,他从殿里出来,身上衣衫齐整。他一手执过我手中的纱灯,未等我回神就直冲那浓墨般的寂地而去。
“王上…”
“跟我走。”他手中那盏纱灯因凉风侵袭兀自摇曳着。
我握紧袖子里的火折子,顿了顿,跟了上去。

王回到无极殿一言不发,径自安卧。我欲言又止,见他这般便徐徐退下,只是未走远,候在偏殿以备不时传唤。
连夜离开嫔妃寝宫这种事实属罕见,我知道有的后果必然严重。而作为近侍的我没有进行劝阻,更是不得轻饶。我仿佛明白为何王身边的内臣一个个接替得频繁,我也能预见明日一早将受到的杖责之苦,以及,我是否能挺得过。
正当悲嗟之时,忽听里面一声轻唤:“子隗…”
我忙奔赴进去,燃起熄灭不久的灯烛,昏黄烛光里王双目紧闭,面色苍白,有涔涔冷汗不时沿额角滴下。他痛苦而难以自拔地陷入梦魇之中。
我伸手推他,想帮他脱离苦难,他却猛然抓住我的手腕,攥紧的力道之大,足以将我的腕骨捏得粉碎。他口中逸出一声极清晰的呓语:“芷微,别走,不要离开孤…”
我倒吸一口凉气,身体发颤。极度痛楚之中,咬着牙在他肩胛骨上钳住用力一掐。终于他双目微动,手里力道减轻,半晌,方才悠悠转醒。灰白脸色缓和过来,惺忪散漫的目光从帐幔轻飘飘地移过,看着我的眼睛里,我细微地分辨出,那点燃烧的火焰在刹那间浇灭。
“抓伤了吧。”他艰难地回转过头去,闭上眼。
我默默垂下隐隐疼痛的手,摇头。“奴才皮糙肉厚,没伤着。”
他显然不同意我的话:“看你的样子,不太像贫苦百姓家的子弟,为何选择进宫来做内臣?要是一定要进宫,也可以走侍卫这条路。”
“奴才,不懂武功。”
他面上表情一滞,大概也觉得自己这个提议的确有欠考虑,便不再问了。
“方才,”我思量着,才道,“王上叫着芷妃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