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缓缓归矣

[楔]

锦南的雨依旧下在江南的一隅，下得缠绵而悠远。细密如针，如绣花的针，缠绵若柳，如苏堤的柳，温婉如女子。

男子撑着一把刚从路边摊贩手里边买来的发黄的油纸伞，穿过一条又一条寂静冷清的青石街巷，跨过幽静的石道与石桥之间无声穿行的舟船，踏进另一条长长的幽暗的用青石板铺成的胡同。

男子约莫走了一炷香时辰才止住了脚步。

面前的木头构造的房子年代似乎很久远了，被岁月渲染出斑斑驳驳的黑，门前张贴的对联在风雨中坚守着，早已破败褪色，远远望去俨然一副面容惨白的挽联。能感觉到男子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停留在那“夏府”两个已经破损得严重的字迹上。

纤长的手指轻轻扣了扣门扉，那木头造的房子竟不着痕迹地开了。
——阿梓，我们回家了。


[那年初见时你笑靥如花]

阿烁永远不会忘记，遇见夏府小姐夏梓薇的那一年初春，锦南的小镇竟然处处开满了娇艳的桃花。

初见她时，她还是个笑靥如花的女子。一袭雪白的纱裹着她年轻的身体，乌亮亮的发间插着一支簪，是忍冬的造型，枝生叶，叶缠枝，尾端是一串晶莹无瑕的花朵。她花瓣一般皎洁的小小的脸上镶着一双明亮的眼睛，一抹笑颜明媚得单纯美好。

那年她立于岸边的桃林之间，身边架着一把浅色的扬琴。微风摇曳着桃树，纷纷掉落的花瓣装点着面容姣好的少女。浮起的暗香，熏风涌动的香气浪潮，以及娇艳的桃花花瓣，连同身为主角的少女，一同铺开唯美的画面。

阿烁立于泊船的岸边，揉了揉朦胧的眸子，语气接近呢喃：“你是谁？”

女子望向面容干净的少年，对少年的出现有些许讶然，然而她却是微微地粲然一笑。那种笑容，不易捕捉，却又像是极致柔美的花朵。“梓薇，夏梓薇。”

“你会抚琴么？”阿烁傻傻地看着她。

她只是抿嘴一笑，修长的指尖抚过那琴弦，婉转而悠扬。使阿烁的心沉静然而又自失起来，觉得要和它弥漫在含着花香的黄昏里。

而那一年，阿烁不过还是个助人撑船的小伙子。


[落花情不知是向谁]

再见她时，那已是两个月后的事了。

她仍旧是一袭白色的轻纱裙，唇边的笑容仍旧灿烂。然而同她一同船过河的却是一名阿烁陌生的男子。可她看向那男子时，脸上幸福的样子不知怎的让阿烁撑竿的双手却微微发抖。

阿烁不免多看了那男子几眼。他有着像星光般明亮的眼睛，嘴角挂着一抹星辰般耀眼的微笑，鼻子有着瓷器般的温柔曲线，墨色的青丝束在身后。

阿烁听见她温柔地唤他阿诺。

原来竟是河对岸安家的七公子么？阿烁在心里小小地猜测了一下。

河岸阵阵微风拂过河面，一阵纷纷的花瓣雨经风卷起，飞过阿烁的身边围绕着他轻轻地旋舞着。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一片花瓣落在了他掌心里，他轻轻把这一片花瓣握在手中，微笑地想要转过身去。

“阿梓，夏末我就来娶你。”

春天的风夹杂着那男子温润的声音，丝毫不落地落进了阿烁的耳朵里，他甚至可以清晰地听见她一瞬间呼吸急促的声音和鼻腔里哽咽的哭声。

阿烁转身的动作滞在原地，胸腔里猛烈跳动的心脏忽然抽搐了一下的疼，脑袋出现了一霎那的空白。原来，等夏天的尾巴到来，他们就会成亲了啊。

阿烁从没想过会这么快听到她要出嫁的消息，还是在这种情况下。

[我对你的情字无解]

已经是夏天了，阳光变得有些灼热，发出明晃晃的光芒，从岸边的林荫树下漏下来，在地上铺满了斑驳的影子。风一吹来，晃晃地动，异样的安静，像梦一样的恍惚。

阿烁把船小心地靠在岸边，向不远处的树下蹑手蹑脚地靠近。

她闭着双眼微微倾斜着身子靠在树旁，她的眼睑很深，浓密的睫毛覆盖下来，像小鸟的巢。嘴角微微上翘着，弯出新月的弧度，在柔和的光晕里显得可爱异常。

阿烁知道，从那天和安家的七公子分别以后，她总是来岸边的树下苦苦地张望河的对岸，眼神总是痴痴的，偶尔也会掉眼泪，那样子让他很心疼。

她也会经常在每个温暖的午后里靠着树干数着叶子昏昏地睡过去，就像现在这样。阿烁小心翼翼地在一旁的林荫里躲起来，在心里偷偷地笑，偷偷地记下她熟睡时安静的脸庞。

直到阳光一寸一寸地落进西边的大山里，干净而明亮的天空泛起一阵微红，她才慢慢地从梦里醒过来。傍晚雾蒙蒙的湿气氤氲着她的眼眶，面前模糊的高大的身影让她的心跳不自然地加速。

阿烁揉揉眼眶，被这细小的声音吵醒。他望向她的方向，却见她红了眼眶。黄昏里的男子一脸笑意，他的汗珠子在夕阳下深深发光，连唇边的酒窝都生动起来。

阿烁看着她的笑颜绽放在唇角，灿烂若星辰。他知道，她终于等到了她的心上人来迎娶她的这一天。阿烁的心沉了沉。

[你的嫁衣红了半边天]

她出嫁的那一天，是阿烁渡她过的河。原本安家的人想要另租一艘豪华气派的游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拒绝了。

是她让阿烁亲自撑得竿渡她过得河。阿烁为此也在心里小小地感动了一下。

那天是夏末的日子，天气并不是很好。疲惫的夏雨淅淅沥沥的，没完没了。河面雾气缭绕，令人无端生出一种粘稠的倦意。从河面吹来的风夹杂着浓郁的泥腥味把对岸远远近近敲锣打鼓的声音吹拂得支离破碎，在阿烁的心里无端地渲染出一种离别的愁绪。

他望向端坐于船上的她，一袭火红色的嫁衣和周围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嫁衣是以上等红绸缎衬底，金色的凤凰图腾点染华贵，宽沿的金色云朵图案滚边。着在她身上，浓艳而不失清新脱俗之态，美好却又去了庸俗之气。那漂亮的色泽，可是鲜艳地映红了细密雨丝里的半边天。

阿烁从没有见过比现在的她更美丽的女子了。只可惜的是，那红帕凤冠下的容颜该是如何姣好，他却无从而知，他能做的只是在心底小小地嫉妒一下那个幸运的安家七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