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站世态
作者:土毛时间:2024-11-13 21:46:11热度:0
导读:小城不通火车,唯一沟通小城与外面世界的只有汽车站。外地人来小城,下得车来,抬头见是山,以为停在半途小镇上,再瞅几眼,却是一个不甚规则的院落,中间横七竖八停些车,满地零零乱乱深深浅浅的辙迹。四周几排低矮
小城不通火车,唯一沟通小城与外面世界的只有汽车站。外地人来小城,下得车来,抬头见是山,以为停在半途小镇上,再瞅几眼,却是一个不甚规则的院落,中间横七竖八停些车,满地零零乱乱深深浅浅的辙迹。四周几排低矮的平房,门框上挂着“调度室”、“出站口”之类的大木牌牌儿,又见胸前别着小塑料牌牌儿的服务员在高声吆喝着出站进站,这才确信是到站了。
这几年,随着改革开放的大潮,小站是越来越繁忙而热闹了。东来的,西去的,摆摊的,卖艺的,有组织的团体,无组知的散兵,各色人等汇成了小站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吞吐量。
冬日,天还未露明,小站的高音喇叭就喊得山响,回荡在小城狭小的上空,有时是故作柔曼的女声,有时又换成粗豪沙哑的男声,有时喊的是普通话,自觉不像,又改作土语,听的人就发怵,有的笑了,有的就作恶心状。这时,顶多有半个篮球场大小的候车室里,昏暗中蠕动着的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小食店的伙计把蒸笼顶在头上,醉汉似地浮游其中,一个劲地喊着“热包子哎-,热包子!”从那盖包子的油污黑熏的棉被上腾起的热气,和着纸烟旱烟的烟雾,全都笼罩在人头上。
靠近进站口的那面墙上,拉着一道铁丝,顺溜儿挂着十几块标着车次时间的候车牌儿。高音喇叭一发喊,就有一位服务员摘下一块牌子,高高擎起,一声吆喝,乘该次车的旅客就从四面八方挤过来,前呼后拥跟在服务员屁股后面向进站口涌去,整个就是一场骚乱。那些远乡的山民一听见喊叫上车,就好象车都开走了,最是争先恐后的。铺盖卷、背篓之类的粗笨行装在拥挤中如遇狂风,颠前倒后,忽左忽右,免不了碰了这个的鼻子,挂了那个的衣襟,引起埋怨和责骂,也顾不得还口或致歉。有人被挤掉了一只鞋,立即吓得面色如土,赶紧俯下身去一阵乱抓乱摸,后面则大声斥骂,奋力推搡,有人躲避不及,就从那寻鞋的人身上踩了过去。
检票员的动作异常麻利,夺过一张票,眼光疾如激光,只一扫,“咔嚓”一声,票已塞入那因慌乱而几近痉挛的手中,同时一只手借力发力,从背后只一推,一个乘客便处理了。有时阵脚大乱,剪票员站立不稳了,就倒眉竖目,训斥牲畜般大吼:“狗日的!挤死!祖宗八辈没坐过车咋的!”有身份的干部和穿着入时的美女是不屑拥挤的。他们往往落在最后,欣赏着眼前的争先恐后图,满脸走州过县见多识广的神情。等前面进完了,才慢慢踱着通过进站口,一副庄重矜持的样子,剪票员也不会推推搡搡骂骂咧咧了。
进站的进站,买票的买票。售票口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比进站口更拥挤更热闹。小小窗口塞了无数的手,没伸进去的恨不能变手作一根竹签戳进去,而人的身体就紧贴着,摩擦着。有粗俗者就怪叫“呀!把家俱挤掉了。”众皆大笑,仍挤。又有下流坯趁机用肘子顶着某妇人的胸脯,一边享受一边用力。更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小偷浑水摸鱼,趁着乱子将两根巧指伸进某位钱袋里又缩回而神不知鬼不觉。买到票的,手却抽不出来,使出吃奶的劲儿嗷嗷惨叫着拔出手来,早已蹭破了几块肉皮。才卖了一小会儿,售票员猛地掷出一颗炸弹来:“没票了!”人群哗然,但不散。有人婉言恳求,有人粗声质诘,均无反应,里面在干什么,看不见,洞口都是手,舍不得撤退。外行人不知,里面是伺候走后门的,有本站职工,有亲戚朋友,还有旅店老板,还有倒票的。一张两张是人情,十张八张是生意,坑的是没关系的,美的是有门路的。内行人略加点拨,众人皆义愤填膺,声言要找领导,要告状。里面听得清楚,火了:“去你妈的,谁要告?来告!”一边操了挡板,连拍带打把那些挤得红肿的手处理掉,“啪”的一声,挡板一插,回身对里面的人说:“操!这些东西,山里核桃要砸着吃,还要找领导,吓唬谁!”关系户们皆殷勤点头,连说“就是!就是!”
节假日和农闲期,客流量猛增。小站为了缓解车少人多的矛盾,就增开加班车。虽然一律卡车,但多数人特别是外出卖工的乡民已是兴高采烈了,毕竟坐卡车便宜。卡车不能对号入座,所以上车前服务员便要清点人数。令乘客站成两路纵队,像搞军训一样喊叫:“立正,稍息,向前看齐!”那些老实巴交的乡民接受这种调侃式的特种训练,觉得新奇有趣,加上教练者凶悍,所以不敢违拗,个个憨憨的笑,动作虽然滑稽,却有令必行。少数体面人却接受不了这种捉弄,故意行动迟缓,服务员瞧着不顺眼,便操着领导干部的腔调,指训道:“那个穿中山装的同志,你的组织纪律性哪去了?请端正态度好不好?咹?!”逗得队列和外围观众一齐哄笑。而被调侃者却一脸羞色,敢怒而不敢言,忍了。服务员则竭力作严肃状,继续操练,众人又笑。如是高潮迭起,仿佛在演滑稽小品。
小站送乘客出去是烦躁而欠恭的,但迎接从外面回来的人却格外客气,尤其是对那些衣冠楚楚,看上去风流倜傥的人物更是热情谦恭。我有一位好友,本小城人氏,外出归来,一身西装革履,戴一副蛤蟆镜,下得车来,正遇一中年男子服务员笑脸相迎,乃佯装港客找乐子:
“请问老媳妇(老师傅),仄(这)里系(是)**县罗?”
“是呀是呀,您一路辛苦!”
“可不系(是)吗?风岑(尘)仆仆的啦。”
“唉,您大地方人,来咱这山窝窝受啥洋罪哩?!”